聽見門內(nèi)的動靜, 蘇鈺和顧安平面面相覷。
抬頭看門牌號302, 他們沒走錯。
蘇鈺驚魂不定的呆滯了。
顧安平心底拉響警笛, 從第一次見面, 他就知道蘇時樂絕不是個省油的燈, 謊話張口就來, 眼神也透著邪氣, 這次動靜這么大,還不鎖門, 不知是不是故意要折騰幺蛾子
可憐蘇總,一片慈父心
顧安平思及此, 小聲湊到蘇總耳邊,“蘇總, 我突然肚子疼, 去方便一下, 在下樓等你們。”
蘇鈺不甚在意的擺擺手,根本沒功夫分眼神給顧安平, 像個看家護院的大狼狗, 機警的豎著耳朵,蹙眉聽墻角。
“啊啊啊我好熱啊”
耳熟的聲音比印象中更軟更嬌更柔。
蘇鈺一把扯開精心挑選的燕尾服上的領結,也熱。
不是精蟲上腦,而是氣的
“嗯嗯呢好難受,你幫幫我好不好 ”
室內(nèi)的聲音抑揚頓挫, 婉轉若黃鸝鳴叫。
如果里面不是他親崽子, 蘇鈺也會捧場的鼓鼓掌。
現(xiàn)在, 蘇鈺只感覺一陣陣眩暈。
他親生的兒砸,走丟十幾年。
重逢第一面,兩人在酒店開了房,不幸中的萬幸,純潔的蓋著大棉被,死豬一般睡了一夜。
一覺醒來,挨了一頓揍,雙雙進了公安局一日游。
他把老臉都丟盡了,現(xiàn)在還清晰記得小兔崽子捂嘴偷笑的混賬模樣。
后來,陰差陽錯的,他連小兔崽子正臉都沒見到一面,“追人”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
在煎熬的等親子鑒定結果時,他有無數(shù)話要說,卻沉甸甸的一句也將不出來,兩人相顧無言的坐了五個小時。
現(xiàn)在,峰回路轉,他滿心期待的跑過來認親。
他家崽子,在里面搞男人
不對,聽這動靜,混在沉重呼吸里的嬌喘,是在被男人搞
蘇鈺扶著墻,扛過眼前發(fā)黑這一陣。
開始四處張望,企圖在樓道里尋找到一件趁手的武器。
出租屋的樓道里堆積的雜物五花八門,可適合打架的真不多。
以前,蘇鈺憑借多年被扔去夏令營鍛煉出來的身手,這些年來打架斗毆,幾乎無敗績。
直到在公安局被那個黑臉警察按著揍。
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他身手多好,而是從來的敵人弱爆了。
蘇鈺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了幾圈,最后只找到一把掃帚。
近一人高的掃帚,應該是住在這里環(huán)衛(wèi)工人掃馬路用的,尾部穗子磨損嚴重。
蘇鈺把大掃帚扛在肩上,擼起袖子,力道猛得把出門前選了半小時的袖口,一起掀掉了。
他氣勢洶洶的推開虛掩的房門。
入目,歡喜佛一般黏在一起的來年個人,抱得很緊,像連體嬰兒一樣密不可分。
正對著他站著那位,身材魁梧,上衣領口大開,露出結實發(fā)達的胸肌,寬松的褲子下面撐著一把傘。
蘇鈺只需掃一眼,就能經(jīng)驗老道的看出,尺寸還行國內(nèi)頂尖,國際一流水準。
視線上移,看清狗男人那張臉。
劍眉星目,鼻梁挺拔,五官深邃,鼻尖和額頭冒著細汗,喉結濕漉漉的,看上格外性感,被人撞破,硬朗的五官還殘留著潮紅,也蓋不住一身正氣。
可惡可恨
居然是熟人他看過安城醫(yī)院的監(jiān)控,才搞清楚神龍不見首尾的年輕警察,居然是京城景家聲名遠揚的“病秧子”景旭陽。
揍了人,還膽敢趁他沒認親,居心叵測搞到他親兒砸頭上。
蘇鈺這顆飽受煎熬的慈父之心,仿佛被扔進沸騰的油鍋里,煎熬得快要爆炸了。
新仇舊恨,蘇鈺恨不得把景旭陽像蒼蠅一下,一巴掌呼過去拍死
肩上的掃把高高舉起,卻遲遲落不下去。
小兔崽子跟人還抱在一起,總不能,認親前棒打鴛鴦,連兒砸一起揍一通。
這不是主動把認親關卡提升到地獄艱難模式嗎
蘇鈺抓著大掃帚的手,像得了老年帕金森病,快抖成篩子,就是砸不下去。
這么大動靜的,自然瞞不過受過多年專業(yè)訓練的景旭陽。
脫韁的野馬漸漸理智復蘇。
景旭陽看著面前高高舉起的掃把,這單小陣仗,沒太放在眼里。
他還有心思理一下被蘇時樂解開的衣服,把賴在他懷里的瓷娃娃藏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生怕人受到波及。
“景旭陽”
蘇鈺被一幕刺激得失去理智,河東獅口般咆哮。
“你放開我兒子”
本來擼起袖子,準備抓住掃把趁機揍回去的景旭陽。
仿佛中了定身咒。
又像寒冬里被潑一聲冰水,渾身的熱血都凍住了。
開什么國際玩笑
安城最有錢的豪門老男人和安城大學的高材生,是親生父子
連他這個從不看娛樂新聞的人,也在早點攤被科普過兩人天天見報,疑似熱戀。
景旭陽對此嗤之以鼻,他認為是老男人的單相思。
他跟蘇時樂認識這么久,從公安局到醫(yī)院再到小吃街。
從沒聽蘇時樂提起過“蘇鈺”的名字,怎么可能
所以,看到蘇鈺第一眼,景旭陽的保護欲爆棚。
像捍衛(wèi)領地的雄獅,準備為此決一死戰(zhàn)時,不想慘遭晴天霹靂。
景旭陽對撲面而來的大掃帚把熟視無睹,反而一臉凝重的轉向身后的蘇時樂,語氣悶悶的。
“蘇,蘇叔是你爸”
蘇時樂現(xiàn)在臉比景旭陽的都黑,氣得渾身發(fā)抖。
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作響,斬釘截鐵。
“假的”
擲地有聲。
松了一口氣的景旭陽,伸手擋住快要落在臉上的掃把。
被“打假”的蘇鈺,一個哆嗦,松了手,整個人連連后退。
掃把來勢洶洶,卻后續(xù)無力。
“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聲音不大,卻重重砸在景旭陽和蘇鈺的心上。
他們怒目而視,又不約而同扭開頭。
兩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亮,齊刷刷的看向蘇時樂。
蘇時樂渾然不在狀態(tài)。
低垂著頭,委屈巴巴的撇嘴,雙手環(huán)胸抱著自己,欲哭無淚。
萎了,萎了。
小時樂生生嚇軟了。
上一秒,他還飄飄若仙,快活得飛在天上。
下一秒,比被針扎破的氣球,泄氣還快。
景旭陽雖然全程像個悶葫蘆,除了壓抑到極點的悶哼,一句話都不說,可滾燙的肌膚,劇烈欺負的胸膛全都在無聲傾訴著悶騷深井冰身體上的熱情。
明明,只要再添一把火,這塊冰疙瘩就會徹底融化,成為和諧友好的“互幫互助”好搭檔。
就差這么一丁點
他就萎了。
蘇時樂垂頭喪氣的盯著自己一馬平川的褲子,眼底醞釀著悲傷的淚水。
從現(xiàn)在起,不用懷疑天殘,該擔心腎虛了。
十八歲韶華,他才升過一次旗,就要腎虛了。
虛了,以后可咋浪
蘇鈺所有的焦躁不安,看到兒砸小可憐的模樣后,煙消云散了。
他端詳著兒砸俊美的側臉,想起記憶里軟萌可愛的小寶貝。
在他出門上班前,寶貝肉呼呼的小胖手固執(zhí)的拉住他的衣角,嬰兒肥的胖臉蛋上寫滿了不情愿,濕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著他,軟聲軟語的哀求,“爸爸,不要走,好不好”
“爸爸,為啥不能帶寶貝一起出門呀”
“寶貝很乖噠自己會喝奶奶,聽爸爸的話呀。”
被他拒絕后,還會有模有樣的拍著圓鼓鼓的肚皮,奶聲奶氣的說,“寶貝也想賺錢,賺錢養(yǎng)爸爸”
十幾年過去,記憶里軟糯乖萌的小包子,已經(jīng)長大成年。
他朝思暮想的寶貝,長大后,模樣仿佛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尤其看側臉,像是照鏡子。
可記憶力那種依賴孺慕的眼神,一去不復返。
蘇鈺緩緩蹲下身,把掉在門口的文檔撿起來,從袋子里掏出十幾份親子鑒定報告。
邁著沉重的步子,他彎腰把所有親子鑒定一一攤在蘇時樂面前的地板上。
陷入沉重悲傷中的蘇時樂,抬眼掃了一眼,別的看不懂,那個紅戳是很顯眼的。
除了最角落里,曾經(jīng)在醫(yī)院里見過的那份,其余齊刷刷的結論相同確認親生。
蘇時樂木木的盯著這幾個字,反應了一會兒,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蹲在他面前的蘇鈺。
短短幾小時不見,豪門老男人臉色更難看了,抬頭紋很重,眼尾好像又多了幾條細紋,平日里保養(yǎng)得極好的俊臉露出了歲月雕琢的痕跡。
眼袋很大,眼圈黑得泛青,可雙眼飽含的沉重感情,炙熱得蘇時樂想逃。
他聽見蘇鈺嗓音沙啞的說,“對不起。”
男人卑微的蹲在地上,疲憊的臉龐上寫滿了渴求,嗓子啞得有些難聽。
“對不起,這可能對于你來說很突兀。”
“你都成年了,這世上突然冒出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堆廢紙,跟你說我是你血緣關系上的親爹。”
“如果不是我還有幾個臭錢,可能你都要懷疑我是人販子了吧。”
蘇鈺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看在蘇時樂眼里,笑得比哭還難看。
“可是,我找了你十五年,五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我我從未想過放棄你。”
“我很抱歉,這么晚,用這么狼狽的模樣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可我從第一面見到你,這顆心,”蘇鈺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努力壓制胸疼里沸騰的情緒,“它就感受到了血脈的召喚。只是”
蘇鈺吞咽著口水,別過臉,不再看蘇時樂,本來蠟黃的臉色,臊得微紅,“我是第一次為人父母,沒有經(jīng)驗,也不知常人嘴里的親情是怎么一回事兒傻得以為心跳加速就是愛情。”
“鬧出這么多笑話,連累你被人嘲笑,對不起。”
“寶蘇,時樂,”蘇鈺有些艱難的喊著對他來說很陌生的名字,眼角緩緩躺下一滴淚,不知是喜悅的,還是滲著多年苦苦尋覓的悲傷。
“我不奢求你現(xiàn)在就能認我,當年你會被人拐走,也是我的錯。”
“但能不能懇求你,看在我們骨子里留著相同的血,我們肖像的容貌,給爹給我個機會”
“讓我能彌補你,彌補我缺席的十五年。”
“我保證,保證會把你缺的都補上,不不不,十倍百倍的補上我就你這個一個血脈,我”
“別說了”
話說到這種地步,蘇時樂無法置身事外了,他仰著頭,企圖把決堤的眼淚逼回去。
“你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是抱著瞧熱鬧的心態(tài)對待豪門老男人。
從來想過,在他眼中幾乎只是錢的代言詞的親爹,會卑微的單膝跪在他面前,字字泣血
蘇鈺不動,同樣仰著頭,用布滿紅血絲,近乎赤紅的雙眸,一眨不眨的看著蘇時樂。
蘇時樂一個孤兒,哪里招架得住
這些年,他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在熙熙攘攘人群里隨波逐流,一個人嘗遍人情冷暖。
他以為早已習慣了,如今卻矯情的委屈了。
他何嘗不想有個大樹罩著他,不是要做菟絲花。
只是希望跌倒了有人能扶他一把,替他這檔一下成年前的狂風暴雨,給他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
沒有人生來喜歡孤獨,只是不得不學會苦中作樂。
蘇時樂彎腰把人攙扶起來。
蘇鈺十分會順著桿子往上爬,趁機把蘇時樂抱住懷里。
蘇時樂沒有掙扎,近乎貪婪的嗅著土豪爹身上好聞的古龍香。
蘇鈺緊緊的抱著他,蘇時樂眼里的淚,徹底泛濫,很快打濕了蘇鈺的胸襟。
原來,被至親放在心尖上疼愛,是這樣的。
他不是天生孤零零,他也是值得愛的。
有人會愛他,寵他;無條件的,沒有緣由的,不需要講理的。
這就是親人。
蘇時樂哭得稀里嘩啦,心里卻暖洋洋的,整個人好像沐浴在春風和煦的暖陽里。
蘇鈺這顆慈母心,懸空這么久,終于著陸了。
雙手愛憐的摩挲著蘇時樂的頭發(fā),感受到依偎在他懷里的寶貝很放松,又捧起寶貝的臉蛋,手指愛憐的撫過男孩臉上的淚痕
蘇時樂能感受到土豪爹的珍視,心里雀躍又有些羞赧,臉蛋紅撲撲的。
接收到親兒砸的崇拜眼神,蘇鈺沒把持住內(nèi)心的激動。
“吧唧”俯下身在寶貝額頭上親了一口。
突如其來的親吻,沒有任何色情味道,蘇時樂愣了一下下,眼睛亮晶晶的,肖像豪門老男人的臉上緩緩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蘇鈺親完就慫了。
剛剛說好不勉強兒砸的,可兒砸這么乖萌,他親生噠,摟摟抱抱也不過分吧
他心虛的不敢看寶貝,別過臉,視線正好撞上快淪為背景板的景旭陽。
黑臉門神一樣杵在門口,衣衫凌亂。
辣眼睛
蘇鈺冷哼一聲,心里默默盤算先把兒砸哄回家最要緊,這個大傻個容他稍后慢慢收拾。
公安局那一腳,還有誘拐兒砸的罪名,他都在心底拿個小本本記著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蘇鈺,囂張跋扈蘇家大少爺,別的能耐不說,記性好著呢
等兩人心情平復,蘇鈺攬著親兒砸往外走,景旭陽很自覺的開啟了自動尾隨模式。
沒走兩步,蘇總回頭,居高臨下的睥睨。
“你跟著我們干嘛”
景旭陽被看得心底發(fā)毛。
第一次恨不得時光能倒流他這么懶的人,當初只是來安城探望舊人,為啥要多管閑事,幫鎮(zhèn)不住場子的戰(zhàn)友揍人,那一刻他的懶病怎么沒發(fā)作
當下,景旭陽卻只能怨自己嘴拙,不會說話。
氣氛尷尬到極點,想解釋又無從下手。
蘇時樂捂著燥熱的臉,偷瞄親爹的臉色,替景旭陽說了一句,“他是我請的保鏢。”
蘇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講了那么長篇大段,兒砸都沒跟他說幾句,如今倒是很積極的給狗男人幫腔。
“這種保鏢,咱們蘇家可請不起。請保鏢是看家護院的,可是不讓他監(jiān)守自盜的。”
景旭陽也是要臉的。
不不,他為了懶可以啥都不要,可是在外面落了景家世代相傳的英名,回家日子也不好過。
一大家子人都要想著法子折騰他。
景旭陽梗著脖子為自己辯解,“我沒收錢,您別污蔑我的職業(yè)素養(yǎng)。”
沒收錢
蘇鈺那顆敏感的慈父心又開始抽痛了。
他想起跟兒砸的初見,寶貝落魄得穿著服務生的衣服賣酒,動輒受人呵斥。
再扭頭看看乖巧跟在身邊的兒砸,又是一身洗得泛白的舊衣服,心臟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揪住,疼得厲害。
親崽子,爹不在的日子,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為了尋求省下那點請保鏢的錢,居然賣身
他只恨今天為了隆重穿了一身燕尾服,貼身的衣服里,身無分文。
顧安平又跑到樓下去了。
要不然,他一定要拿錢砸暈景家這個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