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再向前走就是第二層的范疇。三人下車道過別,穆瑾初忽然主動上前,朝蘇時張開雙臂,眼里透出些許期待亮芒。
蘇時笑了笑,展臂將他抱住,在背上輕輕拍了拍“我們還會回來的。”
“如果你回來,隨時告訴我,我無論在哪兒都一定來。”
穆瑾初稍稍收緊手臂,片刻就放開手向后退開,朝他笑著眨了眨眼睛,又往他手里塞了個東西,才鉆進車里快步離開。
濃霧重新聚攏,車子很快消失在視野里。
蘇時有些好奇,拿起手里的東西看了看,忍不住扶額失笑,順手塞給了依然憂心忡忡的自家愛人。
“是什么”
陸濯還在擔(dān)憂接下來的考驗,下意識拿起來一看,赫然是兩副隔音的藍牙耳機,還在手里閃著等待通訊接通的紅光。
時間越來越近,第二關(guān)外匯聚的人影也漸漸多了起來。
“等過了關(guān),我一定要找那個朋友好好聊聊”
第二關(guān)依然是依次穿過光門,將被考核者獨自傳送到不同的道路上。只是這次從平坦的道路變成了黑白色的臺階,上千層臺階漸次上升,讓從來習(xí)慣了靠動腦解決問題的蘇時終于感覺到了隱約絕望。
穆瑾初說的沒錯,讓他爬上這么多級臺階,估計確實沒什么心情關(guān)注百煉空間的事了。
認真反思著最后的考核是不是為了提醒自己鍛煉身體,蘇時一層層爬著足有一米高的臺階,氣息不多時就已不穩(wěn),不得不撐著雙膝停了下來。
有了穆瑾初仗義支援的耳機,兩人的交流還是順暢的。聽到愛人的呼吸有所變化,陸濯的聲音立時擔(dān)憂傳來“怎么了,是不舒服嗎我想辦法找找路”
“倒不是。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上次我走這么多路還是跟你爬泰山的時候”
蘇時扶了扶耳機,喘勻一口氣,繼續(xù)勤勤懇懇地往上爬“如果進了百煉空間就能不用爬這個,我現(xiàn)在忽然覺得自己很想進去了。”
還是在他代替了陸璃成為右相的那個世界里,愛人頂著宋戎的身份陪著他四處閑逛,忽然來了興致,說是想要去泰山上看看日出,說不定也能令胸襟舒朗開闊,催生出些詩興來。
蘇時經(jīng)歷的古代世界不多,有閑心去爬泰山的更是一個都沒有,記憶還停留在普通現(xiàn)代世界里被開鑿出的棧道上,自然欣然應(yīng)允。等爬了一半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路,再后悔就已經(jīng)晚了。
已經(jīng)不想回憶自己最后是怎么差點因為爬山引發(fā)了牽機余毒,蘇時爬上一階稍矮的純黑臺階,用力按著新的白鍵撐起身體,耳旁卻忽然傳來了明顯在低音域的鋼琴聲。
蘇時微怔,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陸濯也已聽見了這邊的聲音,抬手扶上耳機“我聽到了,你應(yīng)該在低音區(qū)那邊的臺階太高,你停在那里不要動,我這就去找你。”
隱約意識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蘇時嘗試著松開手,靠著白鍵坐下去,耳旁又傳來了稍低些的琴聲。
兩聲鋼琴似乎開啟了某個開關(guān),他的耳旁忽然響起輕緩低沉的鋼琴曲,琴音一下下落在胸腔,也仿佛牽扯著有些混沌的意識,鋪展開一幅有些陌生的畫面。
蘇時挑了挑眉,抬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好奇地研究著自己被音樂催生出的回憶幻境。
他其實沒想到自己最害怕的會是哪一段回憶,所以也全然無從準(zhǔn)備。在身旁的環(huán)境忽然發(fā)生變化,從枯燥單調(diào)的黑白臺階變成了一幢空蕩蕩的別墅之后,蘇時心口微滯,忽然意識到了這是哪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實在已經(jīng)太久遠了,久遠得他自己都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凈,可當(dāng)畫面在眼前鋪開時,那些原本以為早已淡化的回憶卻忽然鮮明的躍入腦海。
那是他的別墅,他成長的地方,也是他的家。
靠著的臺階變成了寬敞的大床,他正坐在床下,窗外電閃雷鳴,颶風(fēng)在漆黑的天幕下狂吼著,仿佛足以將一切都撕得粉碎。
狂風(fēng)吹斷了枝條,狠狠砸在精致的復(fù)古大窗上。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響應(yīng)著晃眼的閃電一齊響起,別墅里所有的電源一應(yīng)熄滅,到處都變得漆黑一片。
智腦的新聞播報一條比一條緊急,幾百年一遇的颶風(fēng)災(zāi)難來襲,提醒居民迅速進入安全區(qū),未成年人必須在家長的監(jiān)護下活動,以免出現(xiàn)更多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
監(jiān)護自己的遠親卷走了父母的遺產(chǎn),早已不知去向,如果不是這幢別墅太過古老,除了地皮實在已經(jīng)沒有多少價值,或許連這個住處也不會給他留下。
整個別墅都是一片漆黑,只能聽見呼嘯著的狂風(fēng)驟雨,不時還會傳來令人心驚膽顫的碎裂聲。
蘇時還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在洗手間里躲了兩天,最后因為高燒和極度的恐懼昏了過去,醒來時颶風(fēng)已經(jīng)過去了,除了一片狼藉的別墅,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
離他的父母在星際遠航中遇難已經(jīng)過了三年,離他自愿接受進入系統(tǒng)的探索任務(wù)還有五年,離他第一次遇到陸濯,還有十二年。
理智上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避一避,但是剛才爬臺階實在耗費了太多體力,蘇時一點都不想動,依然坐在地上。借著偶爾閃起的閃電亮芒,還能看到玻璃的碎片在身旁灑落了一地。
狂風(fēng)卷著黃豆大的雨點卷進來,冷得徹骨生寒。
但是確實太累了。
白鍵足足一米高,黑鍵也有半人來高。連著爬了幾十階,蘇時覺得自己至少要休息半個小時,才能繼續(xù)進行接下來的任何活動。
他越是不動,幻覺中的暴風(fēng)雨就越是激烈,已經(jīng)有逼真的雨點生疼地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轉(zhuǎn)眼臨遍全身。
蘇時輕嘆口氣,撐著地面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打算找條熟悉的路去避一避。才要邁步,腳下的觸感卻叫他心頭微震,心頭悚然一跳,耳機里已經(jīng)傳來了陸濯壓低了的焦急嗓音。
“無論看到什么,都千萬不要動,我們還在現(xiàn)實里,亂走會掉下去的。”
看來愛人的判斷和自己一致,蘇時應(yīng)了一聲收回腳步,想要從幻境中退出來,卻依然被琴聲所控制,無論如何都無法切換回現(xiàn)實。
耳機里的喘息聲同樣越來越粗重,陸濯的體能比自己好得多,又是從上面趕下來,只是體力的消耗,不該這么快就累到這個地步。
蘇時沉默片刻,還是抬手扶上耳機,輕敲了兩下,放緩聲音開口“又看到了嗎”
陸濯會看到什么,他們兩個心里都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的話音才落,耳機里的聲音就迅速寂靜下來,隔了片刻,才終于傳來陸濯微沉的嗓音“不要緊,我知道那些不是你你那邊怎么樣”
“還好,我這邊很輕松。”
蘇時抿了抿唇,抹了把臉上逼真的冰冷雨水,閉上眼睛背過身,半晌忽然輕輕笑了笑“我想好以后想住的別墅是什么樣子了,想聽嗎”
耳機對面的人似乎怔了怔,才極輕地應(yīng)了一聲。蘇時估量著距離邁開步子,重新坐回去,慢慢回憶著記憶里別墅的樣子,一間一間把里面原本的裝飾描述給他。
他說得不急不緩,陸濯的氣息也漸漸隨著平復(fù)下來,靜靜聽著他的話,偶爾還能補上一兩句自己的意見,顯然已經(jīng)漸漸擺脫了幻境的影響。
蘇時稍稍松了口氣,慢慢活動著已經(jīng)被凍得僵硬的身體,扶著床沿回身,將目光轉(zhuǎn)向早已碎得七零八落的窗戶,無奈地扯了扯淡白的唇角,又額外補了一句。
“還有,臥室的窗戶最好用防爆材料,或者我們不要窗戶了,就畫上幾扇,我覺得其實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