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今天回來的很早, 他還心情十分好的買了條魚。
一進門,就笑呵呵的將魚遞給聽到動靜走過來的妻子手中,“把這魚做了,那倆孩子就愛吃魚。”
林母接過, 臉上卻沒多少高興的神情:“時星說她想繼續(xù)上學。”
林父先是一愣。
他和林母是一個村子里的, 生存環(huán)境自然也差不多, 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城市里,但因為接觸層面原因, 林父的觀念就和妻子一樣, 從來沒改變過。
十七歲的女孩,該嫁人了, 還念什么書啊,現(xiàn)在念書有什么用,就算是大學生又怎么了,他現(xiàn)在木工廠里,
那個會計不就是個大學生嗎?每天加班,賺的工資還沒有廠子里的師傅多。
“這孩子怎么回事。”
他有些抱怨的念叨一句, 倒沒有責怪的意思。
在林父眼中,林時星還是個孩子,孩子嘛,不懂事,有點奇怪想法很正常。
還沒長大, 長大了, 自然而然就想通了。
于是他說:“沒事,
我們不給她錢,她就鬧騰不起來了,我這幾天在外面就是在忙活她工作這個事,你不知道,我給她找到個特別好的工作,坐辦公室,也不累,一個月四五千塊錢,上班也清閑,再找個婆家,生個娃,以后等到日子過得舒坦了,她也就知道我們是為她好了。”
林父想的一派理所當然,從沒想過女兒會反抗會不同意,畢竟他當家做主了這么些年,家里一向都是他說什么孩子們做什么,就連一向頑劣愛玩的時恒,都對著他好聲好氣。
林母卻不這么想。
她拎著那條魚,眼中難掩憂色:“我看有點麻煩,她非說想去參加個什么唱歌比賽,我不準她去,她就尋死覓活的,又要跳樓,又要拿刀自殺,要不是時恒發(fā)現(xiàn)了,人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
“他爸,我看時星這次是認真的……”
林父依舊不當回事,甚至覺得林母被孩子給糊弄住了。
“時星哪有那個膽子啊,我估摸著就是在嚇唬你,小孩子都這樣,一肚子的鬼主意,我們把態(tài)度擺出來,她發(fā)現(xiàn)沒得談,自己就乖了。”
“可是……”
“好了好了,趕緊去燒魚,一會吃飯的時候,我跟時星說,她懂事,好好跟她談,說不定能聽進去。”
至于聽不進去會怎么樣,林父心里也有了底。
再怎么不聽話,那也是他們女兒,到時候不給錢花,她是不聽話也要聽話了。
林母憂心忡忡的去做飯,因為心里裝著事,菜都放多了鹽偏咸,擺在桌上眼看著是正常的,吃進嘴里才能發(fā)現(xiàn)不對。
一家四口,林父小時候吃多了苦,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林時星被叫出來后就埋頭悶聲吃飯,吃出咸味來了也不吱聲,至于林母,心里裝著事,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就更別提了。
全家唯一認真吃飯的林時恒吃了幾口就丟筷子不吃了。
“家里鹽多的沒地方放了?要齁死我啊!”
林母被兒子充滿不滿的聲音打斷思緒,一下子回過神來:“啊,哦,我再倒回鍋里去加點味精淡淡味道。”
“趕緊淡淡,齁死我了。”
林時恒十分不客氣的將幾個盤子往母親那邊推,滿臉的不滿與不耐煩。
林父看不慣他這樣,皺起眉訓斥道:“淡什么淡!不就是咸了點,多喝點水就行了!”
“都快要把我舌頭齁壞了,這飯還怎么吃!”
被他寵壞的兒子壓根不怕他,直接把手收了回去:“不吃了不吃了。”
這沒大沒小的樣子,看的林父額頭青筋直跳,可就算是這樣,一看到那張與自己相貌相似,又比他年輕時帥氣多倍的面容,心底的火氣還是消了不少。
他吐出一口氣,放緩了聲音:“不吃飯怎么行,你之前在學校不是總打電話回來說想吃你|媽做的菜嗎?難得放假,多吃點。”
林母站起身,“我去弄淡點。”
林時星冷眼看著這一幕,曾經(jīng)的她早就習慣了父母對待哥哥與對待自己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心里即使吃醋,即使為這種不同待遇而難受,依舊不會表露出來。
可如今,在說出那樣的一番話后,林時星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
她還是不能輕易地拋開家人,也不能半點不受他們影響,那是因為在她心底深處,這還是她的爸爸媽媽。
即使他們對她沒有哥哥那么好,從小到大,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一點溫暖,一點親情。
所以她放不下。
飯桌上的小插曲沒耽誤林父惦記著之前妻子說的事,趁著菜被端走的這個功夫,他放下筷子看向女兒:“時星,我聽你|媽說,你不想上班,想接著上學?”
“嗯。”
林時星低下頭,眼緊緊盯著手中筷子:“我成績好,老師說我肯定能考個不錯的大學,而且我也會兼職打工賺學費生活費,不用家里出錢。”
林父敏銳的看出了這個一向懂事的女兒情況不太對勁,他頓了頓,突然察覺到大|腿被坐在旁邊的兒子撞了一下,下意識抬眼看去。
林時恒指了指埋頭沒看人的妹妹,又把手放在脖子上,白眼一翻舌頭一吐,做了個上吊的姿勢。
林父卻還是擰著眉,作為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和大家長,他對于孩子以自殺為威脅并不害怕。
因為他根本沒當真過。
就像是林母一樣,對于家里孩子的教育問題,林父也會代入到自己身上,想想他十七歲的時候,日子過得那么苦都沒想過要自殺,林時星每天吃好喝好的享福過好日子,怎么會自殺。
只不過是一個用來嚇唬家長的手段而已。
林父想清楚了,寒下了臉,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為你裝模作樣的,我和你|媽就能同意了?這件事已經(jīng)定下了,你先去上班,我都談好了,坐辦公室,剛開始一個月四千五,時間長了還能漲,一個禮拜休一天,就算是你大學畢業(yè)都未必找到這么好的工作,不懂事!”
“不懂事……”
林時星喃喃著這三個字,抬起頭,帶著滿臉的淚看向父親,顫聲問:“爸……你們非要這樣嗎?”
“我們怎么樣了?我們還不是為了你,要不是你是我女兒,我還懶得管呢,我告訴你林時星,把你那哭樣給我收起來,趕緊吃飯,吃完飯我下午就帶你去廠子里,你好好跟人家學學。”
林時星放下了筷子。
輕輕地,沒用力。
她用手背把眼淚抹干凈,一雙紅腫眼對上了父親的視線,原本清亮的聲音沙啞緩緩響起:“放假這段時間,我會兼職打工賺錢,一開學就到學校去,吃住都在學校,不找你們要一分錢,你們要是不樂意,大可以到學校里來鬧,我一定坐在地上哭,把全校的人都招過來,告訴他們我們家地址,你們名字和廠地址,到時候,我們家就等著出名好了。”
林父被她的話說的一頓,反應過來后就氣的猛然站起身:“看看你說的都是些什么話,像什么樣子!誰教你的!”
始作俑者林時恒乖巧坐。
林時星面無表情,放在桌下的手卻在發(fā)著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不靠家里,我也不拿你們的錢,不讓我去上學,就全家一起丟臉好了,反正我現(xiàn)在是什么都不怕了。”
“好!好!!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是吧?!”
林家很少動棍棒,可今天林父實在是被氣的不輕,想到自己四處托關系,好不容易給女兒找了個什么好的工作,結果她就是這么回報自己,站起身怒氣沖沖在屋里四下看了一眼,拎起一把掃把就要沖過來打。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誒爸爸爸爸!!!”
一旁安靜看戲的林時恒蹭的一下竄了上來,從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不讓他上前,“你這是干什么啊你,林時星瘦不拉幾身上沒二兩肉,被你這么一打還不直接打死了!”
在廚房里時不時往外看看動靜的林母見狀也連忙跑了過來去拉住林父:“他爸,你說你,你好好跟孩子說,動什么手啊。”
“你們別拉著我!看看她說的那叫個什么話,好像我們在害她一樣,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爸你教訓你說話教訓啊,你先把這笤帚擱著,誒呀媽媽你拉住他啊!林時星你還愣著干什么,快點躲屋里去,把門鎖上!!”
三人鬧作一團,只有林時星,面上無波無瀾,一雙眼中卻滿是淚水,靜靜又哀傷的望著這一幕。
憤怒的父親,拉架的母親,關系不好卻也會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的哥哥。
這就是她的家人。
她的絕望不在于家人的冷漠與不公對待。
而在于即使他們這樣對待她,也依舊愛她。
有時候林時星真的很恨這份愛,如果她發(fā)現(xiàn)他們不愛她,她大可以放棄一切一走了之,可現(xiàn)實是,她知道他們愛她,而她也愛他們。
因為這份愛,哪怕厭惡,爭吵,痛苦,絕望,這個家她還是割舍不下。
像是整個人被劈成兩半,痛苦不堪。
林時星眼前一陣眩暈,險些站不住,她定定的望著對面的父母,輕聲問:
“爸、媽,我問你們,我是你們的女兒,還是附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