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 穆青凌正白著臉靠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喝著手中端著的藥碗。
她相貌沒有穆青蓉那般絕色, 若是說穆青蓉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牡丹花, 那她便是清雅小荷,雖說也是個美人,但從小到大,只要是站在穆青蓉身邊,穆青凌便總是被忽視的那個。
穆青凌不介意這些,雖然自小父親去世, 可她受到的也是標準的大家小姐待遇,再加上有母親教導著, 也就培養(yǎng)出了一身的氣度豁達。
與妹妹爭鋒這樣的事, 她向來是不愛做的。
不愛做歸不愛做, 當?shù)弥妹媚虑嗳鼐尤惶枚手奶岢隽艘鯛斏磉吪磐讼? 有私語要單獨與他講后,穆青凌也還是受了刺激。
這刺激倒沒多少是因為對丈夫可能動心的傷心, 畢竟在洞房當天,穆青凌就已經(jīng)知曉了她的丈夫臨江王真正喜歡的人是二房嫡女穆青蓉。
臨江王也從未掩飾過這一點, 言語之間還有對穆青凌代替了穆青蓉嫁過來的不悅。
剛剛嫁過來就被新婚丈夫厭棄, 要說穆青凌不難過是假的,她心里也隱約能猜測到為什么那天明明沒有碰見臨江王的自己會代替妹妹嫁過來, 雖說她是大房嫡女, 可失了父親, 在侯府中, 也不過是個沒有父親庇護的孤女罷了。
雖說穆青凌自父親去世后就很少出來活動,但同住府中,也多多少少了解三妹穆青蓉的性格。
她必定是看不上臨江王的。
那么,將自己這個沒有父親庇護,同為侯府嫡女的三姐推出去代替她嫁給臨江王,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既不會讓臨江王惱怒怪罪侯府,也不會讓穆青蓉委屈。
穆青凌已經(jīng)認了。
聽聞臨江王愛好玩樂,平日里不學無術(shù),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她就安慰自己,好歹是當今胞弟,又有個王爺身份,雖然愛好玩樂,好歹也沒有傳出什么殘暴的名聲。
侯府中規(guī)矩是每個女兒出嫁都要從公庫出嫁妝,嫡女和庶女的規(guī)格自然不同,但輪到穆青凌出嫁,如今管著侯府中饋的二嬸娘道府中這些年艱難,外面的鋪子也賠了不少,銀兩什么的都是嚴格按照規(guī)矩來,只那些嫁妝,瞧著名目好聽,打開箱子一看,都是一些拿不出去的東西。
二嬸娘這樣做,也是拿準了穆青凌母女無人可靠,庶弟又年幼,她一個出嫁女,要是拿著府中置辦的嫁妝不好的名頭鬧出事端來,最后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侯府是她明面上唯一的依靠,雖說女人出嫁從夫,但想在夫家過得好,還不是要靠著娘家撐腰,就憑著這一點,穆青凌便只能將苦咽到肚子里。
母親要變賣嫁妝為她做嫁妝,被穆青凌攔了下來,她的嫁妝就算是再怎么表面光,日后作為王妃,也沒人敢質(zhì)疑,而母親的嫁妝卻還要留著,等著弟弟長大了能分出府后來置辦家產(chǎn)。
她一個侯府嫡女出嫁二嬸娘都能克扣,日后侯府分家,想也知道二叔二嬸娘也分不了多少給大房。
被推出去代嫁,被克扣嫁妝,這些穆青凌都能忍,只穆青蓉在她嫁過來后,又堂而皇之的與丈夫有了曖|昧,她忍不了。
當初若是喜歡臨江王,為何又要推她過來替嫁。
現(xiàn)在穆青凌已經(jīng)是王妃,穆青蓉作為侯府二房嫡女,卻絲毫不顧身份,當著王府那么多下人的面要與王爺單獨相處,若不是當時臨川王也在場,主動跟了去,恐怕不等到明日,整個京城便能傳遍王爺與穆青蓉的閑言碎語。
女子還未出嫁就與一個男人扯上關(guān)系,她除了嫁給對方,還有別的法子嗎
到時候,同為嫡女,穆青蓉能為妾侍嗎
她做了妾,侯府的臉面往哪里放剩下那些還沒有出嫁的妹妹們?nèi)蘸笳移偶叶家腿艘坏龋?
就連府中郎君,有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姐妹在,恐怕都不好找妻子。
穆青凌嫁過來第二日便大病一場,昏迷到今天才剛剛醒來,結(jié)果一醒來就得知了這樣一件事,氣的她恨不得再暈上一次,只能連忙讓人去竹林那邊,只說是自己剛醒來以為自己要命不久矣,這才托了三妹幫忙給王爺帶話。
就算是再怎么氣急,為了還在侯府中的母親弟弟和無辜的妹妹們,她也要硬著頭皮幫穆青蓉將名聲救回來。
人是派出去了,穆青凌卻絲毫沒有覺得放松,而是更加憂慮。
不知為何,出嫁前幾天她便覺得渾身無力,嫁過來后更是洞房花燭夜一過便陷入昏迷,但雖然是這樣,穆青凌通過與丈夫的短短相處時間,也大致能夠了解一些他的品性。
臨江王林時恒,太后幼子,他出生時,當今已經(jīng)被封為太子,據(jù)說當時先帝光皇子便有七位,各個人中龍鳳,在今上還沒有封為太子時便已經(jīng)開始爭斗,等到今上被封為了太子,這些皇子們又一致將矛頭對準了他。
今上能走到今天,不知道躲過了多少明槍暗箭,也許是因為被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傷的深,他登上皇位后,對著底下那些沒參與爭斗的幼弟們倒是十分寬容,尤其是胞弟臨江王,更是寵愛有加。
臨江王在今上登基時還年幼,太后是親生母親,皇上是同胞兄長,他養(yǎng)在宮中時便是個十足的小霸王,因此性子是有些小孩子心性的,偏偏他是個大人,還是個位高權(quán)重的王爺,這絲小孩子心性就變成了紈绔名聲。
換言之,就是一個巨嬰版的熊孩子。
洞房花燭夜,穆青凌只與自己這位熊孩子夫君說了一小會話就放下了心,顯然,她的夫君雖然過于飛揚跋扈,心地倒是不壞,只是可能是從未吃過什么苦頭,人家攛掇兩句,他便能當了真,什么都要去干。
對于自己這個王妃,他雖然不太滿意,但也算得上是尊重,當晚便將王府交到了穆青凌手中,穆青凌也沒指望夫君能見自己一面就愛上她,只想著相敬如賓而已。
既然王爺信任她,將整個王府交給她,她便會好好打理好王府,回饋這份信任。
誰能想到呢,她這破敗身子竟到了如此地步,第二天就陷入了昏迷。
穆青凌嘆了一口氣,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著,活著看弟弟長大,娶妻生子,帶著娘搬出侯府,還想看娘頤養(yǎng)天年。
因此,即使現(xiàn)在被穆青蓉這很可能帶累整個侯府的作死行為氣的心臟疼,穆青凌也還是堅強的起身喝藥,試圖再搶救一下自己。
只是她身體太過虛弱,手上沒勁,喝了幾口后,便頹然將手緩緩放下,輕聲道:“奶娘喂我吧。”
一直小心翼翼守在床邊的奶娘見了這一幕,心疼的眼淚直落,連忙接過藥碗,舀了藥送到穆青凌嘴邊,見她就這么自己喂一湯匙,她便喝一湯匙,似是完全察覺不到藥苦的模樣,淚水便掉的愈發(fā)多了。
“姑娘,奴婢送信回去,讓夫人來看看你吧。”
“不必了。”
穆青凌搖搖頭,苦笑道:“母親見了我這般模樣,必定要哭上一場,既然太醫(yī)說有救,我又何必要讓母親傷心。”
奶娘聽她這么說,心下更疼,又忍不住苦澀掉淚。
她家姑娘這么好的人,為何就偏偏如此命苦,自小失了父親也就罷了,明明是侯府長房嫡女,卻要避讓妹妹,上個香,明明是好好在寺廟廂房中沒踏出房門一步,卻被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過來。
本來嫁妝被做手腳,她氣憤不已時,姑娘還安慰她,好歹日后她是王妃,何等尊貴的身份,誰曾想,這當上王妃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就先被一場怪病毀了個干凈!
眼見著湯碗里的藥都喝完了,自家姑娘白著臉微微合眼,一副十分疲憊的模樣,卻還要強撐著精神問:“我派出去的丫頭可回來了”
這丫頭,自然說的是派去竹林,給穆青蓉要獨自和王爺相處找個借口的丫頭。
奶娘又想到了穆青蓉漂亮臉上毫不掩飾的張揚。
在府中時,她家姑娘就一再避讓,如今都出了嫁,分明是著三姑娘自己不要的婚事,為何又要來攪局,她要做什么就做了,又為什么絲毫不顧及侯府名聲,就算是她自己不要名聲不要臉,府中可還有未出嫁的姑娘呢!
奶娘恨得牙癢癢,說話時也帶上了怒意:“還未回來,姑娘,要奴婢說,就應(yīng)該將三姑娘今日做的這些下作事告知府里。”
“府里。”
穆青凌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些許嘲意,淡聲道:“怕是行不通,二叔與二嬸娘向來一條心,就算是告訴他們,也只會以為我是在故意污了三妹名聲。”
“那也不能就這么任由三姑娘勾|引王爺!”
這屋里就她們兩人,奶娘說話也不怕犯忌諱,只恨恨道:“當初分明是她瞧不起王爺,不肯嫁過來,才推了姑娘替她,如今姑娘都嫁過來了,她又巴巴的貼上來,便是那窮的吃不上飯人家家里的姑娘,都沒她這么不要臉的!”
“她再不要臉,就算是為了寧兒的名聲,我也要替她兜著。”
寧兒就是穆青凌的庶弟穆寧,當初她爹回鄉(xiāng)祭祖,回鄉(xiāng)途中大病一場,還沒撐到回京城就斷了氣,身邊跟隨的妾侍受了驚嚇,產(chǎn)下一子就跟隨而去。
等到他們一行人回京,乍然知曉丈夫死訊的大夫人險些沒有哭暈過去,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她也只能收起悲傷,將庶子養(yǎng)在自己膝下。
這么多年的教導,雖說是庶子,卻與嫡子也沒什么分別,在穆青凌心中,弟弟穆寧與母親,便是她在侯府中唯二在乎的人了。
現(xiàn)在穆青蓉一個大招就要拖累整個府,穆青凌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早就習慣了三妹這副只要自己爽了管別人去死的性子,便是二叔二嬸娘,不也從未考慮過府中名聲嗎
現(xiàn)在,她只想活下來,熬到弟弟長大,能帶著母親分家單過,到時候,那侯府中的一干亂七八糟事務(wù),就再也不會影響到他們一家了。
穆青凌喝了藥就有些犯困,偏偏還要等著派出去的丫頭回來,只能強打精神讓奶娘拿了一本書來給自己看,結(jié)果剛看了沒幾頁,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女人哭泣和自己身邊丫頭呵斥的聲音。
她本就病著,被這么一吵,秀麗的眉就忍不住緊緊皺在了一起,白著臉問道:“是誰在外面”
奶娘心疼的看了自家姑娘一樣,匆匆站起身:“奴婢去看看。”
沒一會,在外面發(fā)出爭吵聲的人就被帶到了穆青凌床前。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料,雖是如此,也無礙那清麗相貌,一進屋就跪在了地上,看見床上還靠著的穆青凌就如同看見了救星,就這么一邊哭泣一邊跪爬著爬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