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家人就開始收拾東西。
主要是收拾王軒的東西, 雖然一些東西不用拿, 但有些東西對于他來說還是不可舍棄的。
林家人沒有對這些價格低廉的物品表現(xiàn)出不屑來,而是都認認真真的開始埋頭幫孩子收拾, 一趟趟的將行李搬到外面車上。
這棟破舊小樓里的住客都起的很早, 看見這一幕了, 就都上前來詢問。
看上去像是要搬家了,但是怎么連王軒的東西都要收拾呢。
這個時候,周初初就帶著滿足的笑容,一如人們對她一直以來的印象那樣, 溫溫柔柔的解釋著王軒是她和林時恒的親生孩子,他們這一趟就是為了找孩子的。
小樓里的人在一瞬間的驚訝過后,又都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頭來。
“我說呢,你們兩口子啊, 看著就對阿軒特別好, 上次我就說了一次阿軒辛苦,小小年紀就要不吃早飯出去干活,第二天就瞧見這孩子在你們那吃了早飯。”
“是啊, 林先生還每天都幫阿軒推車, 當時我就覺得你們疼這孩子, 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
“認回來好啊, 認回來好!這孩子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你們當父母的, 帶回家好好照顧著, 這孩子是個能耐又懂事的,以后肯定孝順你們。”
小樓里的人不是各個都像是超紅那樣不好相處,每天用著破嗓子唱歌還要和啞巴吵架的,生活艱辛,看見更加艱辛的王軒逃出苦海,難免心里就有了一絲興奮。
王軒難得靦腆的站在母親身邊,不好意思的聽著街坊四鄰對他的夸贊,時不時的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
東西搬好了,王軒要上車前,那位住在五樓,曾經(jīng)被林時恒幫助過的老太太笑呵呵的將一個蘋果塞到了王軒手里。
“好孩子,跟你爸爸媽媽好好過日子,好好上學,你要享的福還在后面呢。”
王軒感激的沖著她點點頭,坐上車,在車內隔著車窗對著外面送他們的鄰居們擺擺手。
以后,就是新的人生了。
一家人在經(jīng)過慢慢長途后,終于到了家。
林家錢財一直沒缺過,房子倒是住了很久一直沒換過,面積不大不小剛剛好,在周初初看來房子是稍微小了一點的,畢竟王軒也長大成一個半大小子了,曾經(jīng)給他留下的房間看上去就比較小了一點。
她心里算著家中存款,打算跟丈夫商量一下?lián)Q個大房子。
王軒卻絲毫不覺得房間小。
甚至,他覺得這個房子是豪華的。
明亮干凈的地板,漂亮的大燈,屋內處處可見的現(xiàn)代設備,寬闊的客廳與一些漂亮的小擺件。
他的生存環(huán)境讓他從不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家,畢竟他也從沒有到別人家里去過。
比想象中還要好的場景讓王軒有些膽怯的停下腳步,他站在門邊,下意識的低頭去看自己腳上一直穿著的那雙鞋。
那是一雙在如今這個天氣穿著會有些冷的球鞋,因為穿的時間太長,即使他刷的再怎么勤快,也不可避免的發(fā)黃發(fā)舊,之前因為搬家前在小樓前面的那片泥地上走來走去,這雙鞋底下沾了泥土,經(jīng)過長時間的車途,泥土干涸,散漫的停留在球鞋周圍,讓它看著又臟了一層。
他猶豫的沒有邁開腳步,正打算動動腳脫下這雙鞋,胳膊就被身邊的父親抓住。
“走,我們到家了。”
林時恒說著一句仿佛很平常的話,說完了,就拉著王軒走了進去。
“這是廚房,你|媽媽以前很喜歡做好看又好吃的菜,你人小粘人,就搬著小板凳坐在這里看。”
“這是廁所,看這個廁所是不是比想象中要小一點就是為了放這個浴缸,我和你|媽媽都喜歡淋浴,只有你,小小的一個,從小就喜歡泡水洗澡,后來我們一商量,就在廁所裝了個浴缸,顯得空間就小了點。”
周初初聽著,自然的接過話題:“別聽你爸瞎說,那時候是他工作太忙,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你那陣才兩歲大,最喜歡到處走來走去,見你爸睡著了就去折騰他,我們家只有廁所的門你扭不開,后來我們安了這個浴缸,他每天下了班在里面一邊泡澡一邊睡一會,這才免了讓你去擾他清夢。”
王軒見她這么不客氣的拆穿林時恒的話,臉上露出笑容來,打著啞語道:【原來我小時候這么頑皮。】
“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在家里待不住,鬧著要下去玩,天黑了不能下去,就鬧著要找大人陪著,后來沒過多久,你懂事了,就沒那么鬧騰了。”
周初初臉上帶著回憶的神色,曾經(jīng)那些甜蜜時光在經(jīng)過孩子的丟失后都化為了痛苦,越是想就越是難受,長久以來,除了剛開始那幾天,她都盡量控制自己不要想起來。
沒想到都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一談起當年的事,竟然還歷歷在目像是發(fā)生在昨日一樣。
孩子都找回來了,那些痛苦也就不再是痛苦,周初初神情放松又懷念,想到軒軒需要熟悉家里,便拉著他到處介紹了一遍。
“大客廳一般用來看電視,你小時候喜歡在這個沙發(fā)上玩,在上面玩一些彈珠啊,識字卡啊什么的。”
“小客廳是吃飯的,你看,這是你用的高椅子,買的時候你才四歲大,剛剛開始學用筷子,小手小腳的,我看你坐著費力,就買了這把高椅子,那時候你就是坐在這把椅子上面吃飯的。”
周初初摸著那把過去十年依舊保存完好的椅子,眼中有些感傷:“你從小就懂事,吃飯也乖,從來不要人哄,送到嘴邊就張開嘴吃,自己拿著勺子吃飯也很乖,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人家聽說你四歲就會用筷子,都夸你,說是從來沒見過這么聰明的孩子呢。”
王軒隨著母親的講述,眼也放在了那把高椅子上。
他仿佛看到,正有一個小小的孩童乖乖坐在上面,拿著筷子一口一口的吃著飯,對面正有著一個溫柔的女人,滿是慈愛的望著他。
“這是陽臺,以前我養(yǎng)了很多花,花一開,家里就香噴噴的,花還沒開的時候,我就跟你說花開了整個家里都是香的,你就每天去看那些花,發(fā)現(xiàn)哪盆花有了花骨朵了,就特別高興的小跑著找我,對著我喊‘媽媽,媽媽,開花啦,是不是家里就要香噴噴的了’。”
周初初的聲音輕輕的,臉上帶著笑,眼中卻含著淚。
“你房間里的東西我一直都沒收拾,放的還都是你小時候的玩具,房間里的床倒是大人睡的,上面的被子之前經(jīng)常拿出去曬,睡著應該挺舒服。”
王軒乖乖聽著,【我可以去房間看看嗎】
“好,看房間,我們去看房間。”
周初初最開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對著她提出要求的時候,見王軒想看房間,連忙擦擦眼角,帶著笑開心的將人帶到王軒小時候的房間。
說是他的房間,其實孩子走丟的時候還那么小,也不可能一個人睡,一直都是先跟著大人睡,這間留出來的房間也就成了玩具房,放著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和一張床。
看著周初初帶著王軒進屋了,一直站在門邊一臉欣慰看著這一幕的老太太擦了擦眼淚,帶著哽咽的聲音感慨道:“總算是找回來了,再拖下去,我怕初初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林時恒也望著妻兒的方向,聽到老太太的話,微微勾起嘴角,“奶奶,您放心吧,以后,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王軒不知道他們在外面說著什么,他進了屋,看到了小時候玩過的各種玩具。
這些東西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但拿在手上,就仿佛能感受到小時候享受過的幸福,光是想想,就好像現(xiàn)在的自己也能感同身受那種無憂無慮的幸福一般。
這一晚,他是在屬于自己的房間睡的。
本來以為會失眠的,結果躺在這張陌生的床上,看著陌生的白凈天花板,王軒竟然睡的很快,很安心。
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家。
“來,跟著我發(fā)出聲音,啊——”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張開嘴示意。
王軒乖乖張嘴:“啊——”
“好。”
醫(yī)生聽著他的聲音,轉身對著一旁緊張望著自己的夫妻倆道:“經(jīng)過檢查呢,他的聲帶是沒有問題的,就連一點損耗都沒有,是個很健康的孩子,剛才他發(fā)出的啊聲我也聽了,很清亮,不沙啞,比正常的啞巴發(fā)出的聲調也不同。”
林時恒連忙問:“那醫(yī)生您的意思是說,這孩子可以治好嗎”
“這個我也不好說,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根本就沒有病,我們也就沒辦法下手治療,能不能具體說說,孩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說不出話的,又都是吃的什么藥治療,我們得先把孩子為什么不能說話這個根給找出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一旁的周初初連忙看向王軒,站在她身邊的林時恒卻突然一頓,似是想到什么,拉著妻子道:“初初,我有一個同事,他表妹是個很有名的心理醫(yī)生,我們軒軒可能是心理問題,我把手機給你,你先出去給她打個電話,咨詢一下這種情況算不算心理問題,能不能按照治療心理的方式治療。”
周初初猶豫的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看乖巧坐著的王軒,點點頭拿著手機出去了。
她走了,王軒才開始提筆寫下自己從記憶中開始就是啞巴。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啞巴的,因為從記憶一開始,他就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當時組織里的人對他們這些小孩子都沒什么耐心,只有一個姓王的叔叔對小孩子們好,他曾經(jīng)提起過,說王軒被賣過來的時候就是個啞巴,所以很可能在被賣過來之前,那些人販子就把王軒弄啞了。
王軒一直很肯定這一點,因為當時被控制的孩子們沒有一個健全的,不是啞巴,就是斷手斷腿,要不就是身上有病,比如長了瘤子,根本不用費心干什么,看上去就十分可憐好吸引人的同情的那種病,才會逃過“被動殘疾”的命運。
他寫,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要么是斷了腿,要么是斷了手,或者是直接少了一條手臂,也有啞巴的,不過都是在身體原本就殘疾的基礎上再啞巴。
聽那個姓王的叔叔說,這些“被啞巴”的小孩一定是不乖的,可能是在乞討過程中想要找人求救,也可能是哭鬧不休惹了看管的人厭煩,他們用來讓孩子啞巴的藥是自己配的,又兇又猛,灌了藥之后,就算是送到大醫(yī)院去也治不好了。
這樣就算是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們成功跑了,小小年紀就被拐賣,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警方想要找到他們也難得很。
這句話給王軒造成的印象很大,讓他一直記在心中,因此手上有錢之后也從沒有想過去醫(yī)院看病。
只是沒想到,原來他的啞巴竟然不是這些人造成的。
“太過分了!!”
那醫(yī)生見孩子穿的齊齊整整,父母又都這么疼愛,還以為只是治病,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是被拐賣了再找回來的。
他一邊看,一邊氣的手都在抖:“都是一幫畜生!那藥是能隨便吃的嗎!還給那么小的孩子吃,這東西一個控制不好,肯定會帶來終生不可逆損傷的!”
醫(yī)生說完,見林時恒一臉緊張的去看王軒,連忙安撫道:“林先生您放心,檢查結果我也看了,您家孩子應該不是因為人為破壞致啞,很可能就是因為心理方面,您可以咨詢一下心理方面的專家,孩子還小,又配合治療,應該沒什么問題。”
“不過我建議您應該報警,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案件了,拐賣了孩子,再進行殘害后利用他們賺錢,簡直算得上是故意謀殺!”
林時恒神情凝重又帶著憤怒,點了點頭。
“謝謝醫(yī)生,對于那幫人,我們肯定是要追查到底的。”
從醫(yī)院回去,王軒看到父親去了陽臺打電話。
因為他坐著的位置離陽臺近,可以依稀聽見一兩句話。
“麻煩幫我上報,如果你們那邊行不通,我就遞交在我自己的材料中遞上去。”
“這不是普通的拐賣!這是謀殺!那么小的孩子……”
他的聲音是憤怒的,像是如果那些人在自己面前,他作為父親,能夠直接掐死對方。
這樣過于激烈的情緒王軒還是第二次在林時恒身上感受到,但每一次都會讓他很安心。
周初初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見孩子正好奇的側身去看陽臺上打電話的丈夫,臉上露出了笑。
“來,軒軒,吃水果,你看,我還拼成了小兔子樣子。”
王軒回神,抬頭沖著母親笑了笑,拿起一顆小兔子葡萄,驚訝的發(fā)現(xiàn)竟然真的十分相似。
他抬起頭,見到周初初眼中那仿佛要溢出來的笑意,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拉大,不舍得看了幾眼小兔子,才放進了嘴中。
好甜呀。
好像要甜到心里去一樣。
“媽……媽媽。”
當王軒磕磕絆絆,帶著一絲不熟練的對著周初初喊出媽媽這兩個字時,自從孩子找回來就再也沒哭過的母親捂住嘴打哭了一場。
心理醫(yī)生檢查后確診了王軒就是心理問題。
他被認為是啞巴的時候年紀還小,又因為被拐賣,沒有得到周圍人的重視,再加上身邊都是一些殘疾孩子,王軒不能說話在其中顯得十分正常,于是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發(fā)聲。
就這么一直被當成啞巴不久后,他又從那位姓王的叔叔那里得知了其他不能說話的孩子是因為被灌了啞藥,就算是送到大醫(yī)院去也治療不好,王軒也就更加從內心深處肯定了自己是一個啞巴這樣的事實。
心理暗示還是很有用的,尤其是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從小就不能發(fā)聲,就算是讓他練習說話,要讓他像是正常人一樣控制聲道也會很困難。
也許等到他再長大一點,變成一個成年人了,早就習慣了啞巴的這個身份,王軒也不會想到要去醫(yī)院檢查自己是否真的有問題。
而現(xiàn)在,在他還沒有成年的時候,他的父母找到了他,帶他去了最權威的醫(yī)院檢查,又是當面聽到醫(yī)生說喉嚨沒有問題,再加上心理醫(yī)生的各種心理治療。
終于在這一天,王軒磕磕絆絆的對著母親喊出了那兩個在心底喊過無數(shù)次的字。
見周初初哭的整個人都要成了淚人,王軒也哭了。
一邊哭,一邊努力在臉上擠出個笑。
“媽媽……別、哭。”
因為還不熟練,他的音調和斷句都有些怪怪的,但聽在周初初耳中,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