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眼睜睜瞧著他糟蹋身體怎么能不心軟。
只是她心里軟了,嘴上卻半分不肯落下,一邊轉(zhuǎn)身倒了杯水遞給林時恒,一邊開了嘲諷:“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活什么,家里也不管了,你就干脆跟著你那些機器過得了。”
神情憔悴的男人接過了水,沖著她虛弱笑笑:“謝謝奶奶。”
老太太努力的臭著一張臉:“還不趕緊進來,再讓鄰居看了笑話。”
一邊說著,她一邊伸出手去將門稍微拉開了一些,話音還未全部落下,就先看到了之前被門擋住的三個人。
一身軍裝,氣質(zhì)冷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后面,悄無聲息的一點聲音也沒出,乍然一瞄到,險些沒將老太太嚇一跳。
“這、這是”
連周初初也露出了疑問又警惕的神色,三名軍人身上的肅殺之氣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林時恒一個搞研究的能和他們扯上什么關(guān)系。
“哦,這是幾位人民軍同志,好心送我回家的。”
林時恒給出了一個一聽就不是真話的解釋來。
周初初還好,老太太可是嚇得不輕,望著這三個軍人,腦補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
等到勉強干笑著將人迎進來,趁著林時恒去廁所出來的時候就把人給扯出了,“我說你,你是不是干什么違法的事了要不然怎么會有軍人來送你”
林時恒哭笑不得:“奶奶,您說什么呢,我就是一搞研究的,能干什么違法的事,就算真的違法了,那也應(yīng)該是公安來送啊。”
“這倒也是。”
老太太猶豫的點了點頭,可上上下下打量著孫女婿這模樣,除了蹲大牢,她實在是想不到其他能讓這個一向歸歸整整的孫女婿變成這副狼狽樣子的原因了。
林時恒坐回了沙發(fā)上,三名軍人體貼的去了陽臺,既能時時刻刻看著客廳的動作,又不會打擾他們親人說話。
“初初,我這次回來能待得時間不長,就是告訴你一聲,這幾個月別去其他地方找軒軒,在家里把自己狀態(tài)養(yǎng)好一點,過段時間,我?guī)闳ヒ娝!?
原本正在安靜坐著的周初初臉上那平淡的身上一瞬間褪|去,轉(zhuǎn)化為了激動興奮,她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就起身一把抓住了林時恒的手。
“你找到軒軒了他在哪里他現(xiàn)在好不好身體健不健康”
就連努力臭著臉的老太太都大喜過望,也跟著看了過去,顫抖著聲音一疊聲的問著:“怎么找著的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
林時恒的一句話,就像是給兩人建立了希望又重新摧毀,周初初那雙亮起的眼一瞬間又黯然下來,就連手上的溫度都漸漸轉(zhuǎn)化為了冰涼。
“沒有找到……”
她喃喃的說著,手緩緩從丈夫手中脫離,下一刻,林時恒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有力又輕柔的力道讓她茫然的抬起眼與他視線相對。
這個曾經(jīng)她愛慕萬分又轉(zhuǎn)化為失望最終歸于平淡的男人正在認真的與她對視著。
“初初,你相信我,最遲一個月,孩子一定能找到,這段時間你就在家里,好好補補身體,你也不想等找到孩子,他看到的是一個憔悴的媽媽的吧”
周初初怔怔的看著他,明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流眼淚了,此刻淚水還是忍不住的滑落了下來,她先是無聲的哭,接著又變成了小聲啜泣,再后來,就是控制不住音量的嗚咽。
她捂住嘴,眼淚流了滿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線希望一般,一雙眼中,又是希冀,又是絕望。
“真的能找到嗎真的可以找到軒軒嗎……”
林時恒的回答鏗鏘有力:“真的。”
他還握著她一只手,即使沒有動作,也還是帶有十足的安撫意義。
“你相信我,好不好”
周初初眼前因為眼淚是模糊的,但她還是點了頭。
她幾乎是混亂的在說著話,“我相信你,你把他找回來,你把他找回來,一定要找回來……”
“軒軒……找回來……”
周初初很久沒有這么哭過了,孩子剛丟的那幾年,她幾乎總是從噩夢中被驚醒,然后一個人抱著孩子的照片悶悶哭泣。
等到后來,她的淚水就仿佛流干了,她麻木的尋找著,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一遍遍的打擊。
林時恒站起身,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周初初靠著他的肩膀,哭的不能自已,所有人都說她堅強,可他們從沒有想過,她愿不愿意堅強。
老太太也紅了臉,看著靠在孫女婿肩膀上哭泣的孫女,用手背擦了擦眼淚,仿佛又看到了當初在林時恒還沒有要工作不要家人的時候,兩個小年輕甜蜜又恩愛的在家里膩歪。
那時候,她的初初多幸福啊。
周初初哭了很久,她太累了,這一哭,直接把她強撐著的精力徹底發(fā)泄了出來,到了最后已經(jīng)昏昏欲睡,林時恒扶著她進屋,被蓋上被子的時候,安靜合眼的周初初突然抓住了丈夫的手,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睜開。
“你能把他找回來,對嗎”
林時恒點點頭,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肯定到:“我能把軒軒找回來。”
“好好休息,一個月很快就到了。”
得到了保證,周初初這才放心下來,松懈了精神,閉上眼沉沉睡去。
等她醒來,一家人一起吃了個飯,林時恒就又要回去了。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睡過一覺后整個精神都從暮氣沉沉變?yōu)榱藵M是希冀的妻子。
她年輕的時候是很漂亮的,皮膚白皙,五官秀麗,笑容間滿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天真爛漫,經(jīng)歷了孩子的丟失和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回來的痛苦后,她眼角多了一些細紋,神情滿是憔悴,眼中疲憊不堪,可即使是這樣,她也是很美的,只是這份美,只有在被人精心呵護的時候才能展現(xiàn)出來。
“奶奶,初初就麻煩您照顧了,等軒軒的結(jié)果出來,我們一起去找他。”
林時恒說完這句話就又走了,他作為主要負責人,有太多工作要做了,能夠回家一天,已經(jīng)算是上面看在他功勞大的份上了。
自從林時恒走了以后,周初初不再像是之前那樣每天一打聽到一點人販子和小孩子的消息就坐車離開,她安靜的待在家里,聽話的喝湯,吃正常三餐,買了護膚品,每天認真的護膚。
她想要在和兒子相認時,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年輕一些,雖然不能變回孩子五歲時的模樣,可也許她的孩子還記得媽媽的樣子呢。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許會認出她,對她說,我記憶里你就是這個樣子,我也一直在想你,周初初就能甜蜜的勾起嘴角。
一個月的時間一點點過去,到了月末的時候,一直很努力在養(yǎng)著自己身體和面貌的周初初開始焦躁起來,她著每天都在做夢,有時候是孩子被好心人家收養(yǎng)的好夢,有時候是孩子遭遇了危險的噩夢。
終于,林時恒這一天回到了家,他們等候沒多久,一個穿著軍裝的人登門拜訪。
他給出了那個孩子詳細的資料。
十五歲,啞巴,一個人擺烤串攤子生活,明明是上學的年紀,卻要為了生活四處奔波。
周初初顫抖著手拿起了那份資料,她撫摸著照片上那個黑黑瘦瘦的孩子,乍一看上去,他和父母長的一點都不像,無論是林時恒還是周初初,皮膚都很白,五官也都是偏向南方人的秀麗。
可周初初知道不是這樣的,她的孩子五歲的時候長得很像他們,玉雪可愛,穿著她親手設(shè)計的衣服,被打理的干干凈凈,像是一個小王子一樣。
而現(xiàn)在,即使照片看上去不像,周初初還是一眼認定了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他左邊眉毛上方有顆痣,他的眼睛是略微有些泛圓的,小時候這樣抬頭用著圓圓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可愛,長大了這雙眼就顯露出了幾分倔強來,看上去有些不好招惹。
周初初一點都不覺得這孩子太兇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獨自生活,他要是再不兇一點,該怎么保護自己呢
仔細看去,他的五官其實和小時候相差不大,只是因為瘦了黑了,再加上身上的衣服和整體氣質(zhì)發(fā)生了改變,看上去也就不太一樣。
沒關(guān)系,這是她的孩子,就算是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她的孩子。
周初初一邊掉著淚,一邊又去看其他照片。
照片有好幾張,有一些明顯是偷拍的,其中一張,十五歲的孩子,高高瘦瘦,一個人推著烤串攤子,頭上戴著一個帽子,帽子下五官看不太清楚,那是一個上坡,他到底年紀小,推得有些吃力,后腳微微發(fā)著力,頭倔強的低著,像是一頭不服輸?shù)男∨佟?
還有一張,明顯是監(jiān)控里調(diào)出來的,天色有些暗了,他站在學校門口,等待著學生放學來買自己攤位上的東西,仿佛有些熱,正拿著個醫(yī)院散發(fā)的免費小扇子,像是正在扇著風。
周初初的淚水掉的越發(fā)厲害了,軒軒從小就怕熱,貪涼,夏天的時候他熱的睡不著,她就一下一下給他扇扇子……
她越看眼淚掉的越厲害,林時恒沉默的站在一邊看著周初初珍惜又小心的將所有照片看完了,一雙紅腫的眼滿是希冀的望向了他:“他現(xiàn)在在哪里我們?nèi)フ宜桑 ?
“他吃了那么多苦,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把他接回家,以后他……他就再也不用吃苦了。”
那名送資料上門的軍人神情有些尷尬:“還有一些問題,這孩子不愿意認回來。”
周初初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不、不愿意嗎”
她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慌亂的又找了資料來看,見上面的確是說王軒一個人生活,又有些迷茫。
“他為什么不愿意……”
“我們找到孩子后,第一時間就派人過去接觸,因為怕不方便,還特地找的公安,結(jié)果孩子可能是一個人生活慣了,也可能是以前和他一起的伙伴認回父母后日子不太好過,總之他對認回來這件事比較排斥。”
“這孩子抵觸心理強,我們也不太敢采取強制措施,就怕刺激了他他再離開這里,就打算先問一下你們這些家人的意見,看是你們?nèi)ソ铀貋磉€是先緩和一下情緒再說。”
他說著,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林教授為國家做出了這么大的貢獻,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找回自己的孩子,結(jié)果原本順風順水的,臨門一腳給搞砸了。
周初初有些不敢相信,反應(yīng)過來后更是心疼。
林時恒有些意外,但也很快猜測到了為什么,上一次王軒愿意回來是在二十歲,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人有著成年思維時,再加上他得知了母親為了找自己而死,這才對家人有了期待。
而這一次,正常十五歲的孩子正是叛逆期的時候,王軒情況又特殊,他從小和一群孩子長大,之后組織解散,那些孩子中多多少少肯定會有認回父母的。
有時候世道就是這么殘酷,如周初初這樣十年里從未放棄過尋找孩子的家長終歸是少數(shù),更多的家長是在傷心幾年后,為了彌補傷痛再生一個,而等到更小的孩子出生,他們的精力自然就會放在了這個小的身上。
人類大部分都是自私的,為了不讓自己傷心,他們會強迫自己將原本注入在丟失孩子身上的情感收回來,不疼愛,自然也就不會心痛了。
而等到小一點的孩子長成,大的孩子又帶著殘缺身體被找了回來,不尷不尬的年紀,又沒有從小養(yǎng)起來的親密,更甚者,只能承擔一個孩子的家庭,這些東西加在一起,都會讓一部分原本以為回到家的被拐賣孩子失望透頂。
王軒可能是看到了他們的遭遇,才會選擇不認父母,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害怕的表現(xiàn)。
眼看著周初初神情恍惚的抱著照片,他嘆息一聲,將妻子攬入懷中。
“我們?nèi)フ宜瑴厮笄嗤埽齺恚退闶撬徽J我們,我們也能就近照顧他。”
“初初,這次,我會做一個好爸爸的。”
周初初啜泣著點頭。
“好,我們?nèi)フ宜フ摇?
當晚,一家人商量了一晚上要怎么樣軟化這個離家太久的孩子,次日,他們收拾好東西,開車出發(fā)。
這一次,林時恒放下了慶功宴,放下了后續(xù)那些可以奠定他地位的各種事,請了長假離開。
他這也算是情有可原,上面批假批的很痛快,只囑咐了孩子找回來就趕緊來上班。
清晨六點,一|夜沒睡的一家人開始往車上搬東西,老太太年紀大了,又要照顧雙胞胎重孫女,只能留在家里等待。
周初初最后一個踏出家門。
離開前,她打開攝像機,開始攝像。
這是孩子走丟后的第二年有的傳統(tǒng),無論要去哪里找孩子,她都會攝像。
為的就是如果有一天,自己還沒找到孩子就先走了,他回來了能夠看到,媽媽一直沒有放棄他,媽媽一直在找他。
這樣哪怕他在外面吃了苦,也可以多一些安慰。
周初初有些緊張,她對著鏡頭,輕聲又溫柔:
“軒軒,你爸爸說,他找到你了,我們現(xiàn)在就要去找你,聽說你不愿意回家,媽媽理解,媽媽可以理解的,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不相信我們……”
說到這里,想到那份資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著嘴哭了出來,想到自己還在錄像,又趕忙擦擦眼淚,擠出了個笑來。
“其實昨天之前,我還挺怨恨你爸爸的,怪他不去找你,我以為他不愛你,不在乎你,我有時候找你的時候都在想,要是把你找回來了,你看到那樣只知道工作的爸爸難過怎么辦。”
“其實是媽媽錯了,他很愛你的,他為了你,這十年一直在研究怎么把你找回來,你也是他找回來的,所以、所以我們都很愛你的,就算是十年沒有見面,我們也是你爸爸媽媽,從你生下來,你就是我們的寶貝……軒軒,希望這是最后一次我一個人錄像,下次我們一家人一起錄像好不好”
周初初說完后,關(guān)了錄像。
她撫摸著攝像機,淚水滴在了上面。
太好了。
她想。
軒軒能回家,能看到疼愛他的爸爸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