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事先說明,”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又補(bǔ)充了一句:“就算是你親自開口,這位姑娘若是演不好我的煙姨,奶奶也是不會點(diǎn)頭答應(yīng)的。”
陸孟白的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她會演好的!奶奶,姐姐特別厲害的!”
老人那雙閱盡紅塵的眼了然的看著自己的孫子,輕而易舉便讀懂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一點(diǎn)少年人的心事,可她只是用那雙蒼老而溫暖的手摸了摸孫子的頭頂,微笑著搖了搖頭。
看破,卻不說破。
“你還小,這種事情我們等一下再說吧。”
沒過一會,有人領(lǐng)著楚其姝進(jìn)了屋。
陸孟白幾乎是聽見她腳步聲的第一時間就坐直了腰板,他想站起來迎上去,卻被柳行周按住了。
他回頭看向奶奶,對上老人一雙不大贊同的眼睛。
“對喜歡的女孩子太過死纏爛打,反倒落了下乘——她若是有心喜歡你,定然不會讓你這么緊追不放,她若是對你無心無意,你這么做也只會讓她更加惱怒不悅。”
“……那,她如果只是稍稍有些喜歡我呢”
老人一聲輕笑,年輕時的凜然傲骨頓時淋漓盡致的展露在她那雙昏沉的眼中。
“若她當(dāng)真是那種欲擒故縱的狐媚把戲,我陸家人,看不上眼。”
陸孟白生怕讓奶奶誤會了楚其姝,聽了這句話后便不敢再動,他們在里間隔著屏風(fēng)外面的人看不見他們,而程安國則在外面,這是為了以防萬一,避免演員看到老夫人后有了塑造角色的大致方向;程安國想要看看這多方推薦的演員純粹靠一個本子究竟能把這個角色塑造到什么程度。
——無論是柳行周還是煙霞,這兩個角色要想塑造成功其實(shí)都不簡單。
程安國看過謝晨給他發(fā)的幾段視頻素材,也見過陸孟白當(dāng)初拍的玉憐香,那媚骨天成的青樓紅妓和楚楚憐人的商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這無形中也是給程安國打了個底。
若是能趁機(jī)和云家賣個好,這樣水準(zhǔn)的演員就算差了一點(diǎn)層次感,其實(shí)也沒什么不可以……至于老太太,老人家嘛,再怎么說都總是疼孫子的。
的確,楚其姝是那種有點(diǎn)真本事的導(dǎo)演都舍不得下刀子減戲份的類型,初始好感度夠了,現(xiàn)在就要看看楚其姝自己的本事入不入得程安國的眼睛了。
云舟沒有和她一起來。
楚其姝一個人穿一條青花瓷的白旗袍進(jìn)了屋,足上一雙同色繡花鞋,素樸的烏木發(fā)釵挽著一頭濃墨似的長發(fā),幾縷微微打卷的碎發(fā)擋在額前,一雙玉白手掌執(zhí)著檀香小扇,平平一抬手,便無自覺地端起了架勢。
風(fēng)姿秀逸,柔情卓態(tài),蘭花手微微翻著,一抬眼一回眸,俱是說不盡的繾綣風(fēng)流。
程安國眼睛頓時一亮!
無論如何,這煙霞的第一感覺對了!
程安國一開始還以為這小姑娘會拼一把女主角試試看,可這么一看,反而覺得煙霞這個角色的定位更加適合她,程大導(dǎo)演突然起了些胡鬧的心思,索性便笑著開口調(diào)侃道:“煙老板,坐下來唱個曲兒助助興”
他這句詞兒純粹是隨口扯出來的,還以為能激得眼前的姑娘出一下戲露個怯,卻反見楚其姝懶洋洋一抬眼,側(cè)身款款坐了下來。
身段裊裊,眸光柔柔,開口一聲笑卻盡是不可貼近的涼薄,她是戲子不假,卻也仍恪守著一點(diǎn)若真若假的傲。
“程爺說笑了,哪里有隨意一開口就讓人唱的道理,這不合規(guī)矩。”
她帶著那點(diǎn)若有若無的笑,剛剛一開口,程安國便懂了為何要叫她煙霞。
那把嗓子太漂亮了,太虛幻了,像是浸透著甜膩醺然濃沉香氣的綢子,順著耳廓鉆入腦腔胸膛,慢條斯理地就裹住了所有的心緒魂魄,讓人一下子回到了那個仿佛浸透了暮色蒼黃的混亂年代之中——
既是繚繞人間的殘煙,又是掛在天邊的暮霞。
那是個適合做夢的年代,也是個只能做夢的年代。
舒文在她的臺下做著曾經(jīng)繁華無盡的夢,柳行周在她的水袖下做著童年天真童稚的夢。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程安國怔然,隨即失笑。
——他竟是被人用一句話的功夫,便拉入了戲里。
可是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這姑娘可以演煙霞。
……不對。
——她就是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