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才打九歲進宮,至此三十多載歲月,早已過了自地上扒米吃,與狗搶食的日子,他實在不想三十多了還讓人強摁著頭,回頭再去吃地上的臟東西。
故此他使出吃奶的勁頭全力奔逃,李斂一時竟還追不上他。
張和才在前頭狂奔,李斂抓著那把米在他身后狂追,二人一追一趕,剎那便從內院跑去了外院。
張和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肺生疼,都快翻白眼了,只聽得身后李斂一聲輕斥,騰躍而起揪住了他后脖領。
他正要告饒,不遠處一隊巡列走來,領頭正是陳甘。
見二人揪打在此,陳甘忙走來奇道:“二位何事”
張和才喘著粗氣想要言語,張了幾次嘴卻都說不利索話,李斂便笑代他道:“甘哥,我在教張大總管學做人。”
陳甘:“……”
張和才氣得抬胳膊胡亂舞劃了幾下,掙脫李斂的桎梏,斷續(xù)罵道:“去、去你奶奶的李斂!”
他扶著膝喘氣道:“陳師傅,你、你快拿了她,她拾了地、地上的臟物,要、要強逼我、強逼我……”
他話中最后那個吃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言語變成了另一種意味,引得陳甘身后一眾護院低笑。
陳甘回頭嚴厲掃了一眼,壓下笑聲,先扶張和才起身,又抬手打掉了李斂爪子里的米,拱手道:“七娘,這是王府外院,你我與賀小弟皆是朋友,看在他的份上,兄弟的地盤里,莫叫兄弟難做人。”
李斂挑挑眉頭。
她身上那股寒涼的勁兒乍然流瀉,輕笑一聲,面上帶艷陽天,眸中堆三尺冰。淡淡道:“他賀鐸風可真是個義薄云天,頂混的混蛋,認識他我實在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陳甘疑惑地一蹙眉。
李斂也不欲解釋,只拍打拍打手,倦懶般道:“罷了。”
話落頭也不回,旋身走了。
諸人望她遠去背影,張和才原還想追著她罵兩句,腳步方動,卻被陳甘鉗住肩膀,動彈不得。
一扭頭,陳甘嚴肅的方臉正定定看著他。
觸一觸那視線,張和才訕訕笑道:“陳師傅,此番多得你回護了,有勞,有勞。”
陳甘道:“客氣。”
松開他,他領了那一隊護院,直往王府門前巡邏去了。
自在原地喘平了氣,張和才覺得兩個大腿根發(fā)抖,酸得厲害。扶著腰,他一路罵著李斂,呲牙列嘴地走回了住處。
值此事落停,張李二人又幾日不相見,府中便又太平了些時日。
及到盛夏夏中,萬物喧鬧著生發(fā),大暑襲來,隨之一同而來的還有景王爺的生辰。
夏柳耽恐是他這輩里最沒架子,最不像王爺的王爺。
他嫌麻煩,封地里的事凈交官府,事兒不大管,生辰也不愛大辦,但他愛上街,愛到處出溜著玩兒,城里賣花鳥魚蟲的故都識得他。王府排面畢竟擱在這,請?zhí)幌拢搅巳兆诱f不得都得來湊熱鬧。
張和才去年方調來王府便遇上了夏柳耽生辰,當時他諸事不熟悉,照著宮中規(guī)制請了些人來,結果讓夏柳耽好一通說,嫌他麻煩事。
今年再辦,張和才長心眼兒,提前和夏柳耽請示了,除了戲班的大臺子一切從簡。可便是省了長街三十桌的大流水豬宴席,請個戲班子來家唱幾日堂會,府中各開院門起他十桌小流水,也足夠張和才忙的了。
夏柳耽生辰當日景王府府門大開,賓迎四方,來者皆有位子坐。
王府中內外院院門也皆敞了,幾進院子通成一道長路,張和才打聚仙樓請了倆個有名的金勺大師傅,又去道臺府其大人那,借了他擅歌新聲的四十人大家班坐臺,正午夏柳耽四方敬了酒,起筷開席,府中喧鬧哄堂,一時熱鬧。
裘藍湘知他今日生辰,也趕在正午開席前回來,備了份厚重大禮,帶著遼書坐在頭席偏座。只她實在是忙,吃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辭宴下桌,匆匆又要出府去。
大席開了張和才總算才能喘口氣,王爺吃食時他抽空去了趟茅廁,出來時正見裘藍湘帶了遼書拎著裙角,自園路朝外走。
他心下還記著那沓銀票的好,便忙趕上去下了個禮道:“裘家主。”
裘藍湘抬手扶起他,道:“張總管有事”又道:“邊走邊說罷。”話落拉著他走起來。
張和才一頭霧水,但見她如此匆忙,他眼神再不濟也不會攔擋,堆笑道:“裘家主您匆匆往何處去”
裘藍湘道:“往東郊巷方向去。”
張和才反引道:“奴婢給您引條近道兒。”
抬臂一指,張和才小步奔到頭前去,領著裘藍湘二人往王府一條偏道引。
二人頓下腳步,轉隨他去,三人在園中匆匆疾行許時,繞開一件山水,張和才尋到后面一小門,掏了腰上鑰匙打開鎖,裘藍湘推門朝外一望,外間一條僻靜巷子,直直通出赫然便是東郊巷口。
裘藍湘笑一笑,對他禮道:“多謝張總管了。遼書。”
遼書跟從冷淡一禮,二人順小門出,直奔東郊巷而去。
張和才望他二人走遠,撓撓臉,鎖上小門,轉身回內院,欲去吃些東西。
誰知走了沒兩步,他忽聽得檐上幾聲響動。
張和才一抬頭,正見到檐角露出個身影,著了一幅黑短打,落下來半截輕紗外袍,耷拉在他腦袋上方半寸。
張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