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來勢洶洶, 大有“興師問罪”之勢。王溱悠然一笑, 道“小師弟, 如今我倆可是在勤政殿, 你說得如此大聲, 不怕他人聽見?”
唐慎道“這院中除了你這尚書左仆射的堂屋, 只剩下戶部兩位侍郎了。他兩難道不正是你的人?”
王溱“右侍郎不是。”
唐慎“那左侍郎徐令厚便是了。”
王溱但笑不語。
唐慎也只是嘴上說說, 他將門窗都關上后, 回頭一看, 王子豐已經(jīng)坐在羅漢榻上,拂袖沏茶了。王溱以掌將一盞茶推到唐慎面前,自己則氣度閑雅地品了一口,接著輕描淡寫地問道“王霄和梅勝澤,將該說的都說了?”
唐慎接過茶, 也不瞞著。若是王溱想知道,早晚會知道。“是, 刑部大牢里的酷刑, 連武將都受不了,更不必說他們兩個文官。”
王溱“小師弟不是想知道為何那余潮生突然放人了?”
唐慎抬起頭“嗯?”
王溱清雅的面龐上露出一抹從容的笑意,如清風拂水, 聲音溫緩“正是因為, 王梅二人說了該說的, 余潮生也懂了該懂的。”
唐慎一愣,他微微揣摩出了一些含義。
王溱接著道“兩年前,皇上將你與蘇溫允安排至幽州, 分別指了不同的差事,為的便是掩蓋世事,顛倒乾坤。如今宋遼大戰(zhàn),正值遼國內(nèi)亂。雖說我大宋難以一舉攻下遼國,但奪回三州之地,卻已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4藭r,正是重創(chuàng)遼軍的大好時機。若此刻余潮生在圣前告我一狀,他必然得說清楚,我王子豐是如何用四個銀引司的官員,做出獨攬大權的罪名的。”
說到這,王溱頗為感嘆“他著實是個好人。”
原本唐慎就有些明白王溱的用意,此刻聽他一說,他全然領悟。唐慎也不由地說道“我在來之前,碰到了余潮生,他與我說了一些關乎命運的話。接著,他便去見左相了。我想,如果是徐相,結(jié)局恐怕大有不同。”
“大有不同?自然是會截然不同!徐相生性斂然,似重重迷霧,難以捉摸。他謹慎戰(zhàn)兢,少有差錯,每走一步,皆會考慮往后三步,可謂步步警惕。但哪怕如此,面對這樣的選擇,他也會選擇參我一本,否則我王子豐不倒,下一個倒下的便是他。”
唐慎“但余潮生不同。參你一本,等于將皇帝在西北的部署公之于眾。即使他含糊其辭,也或許會被人發(fā)覺,猜出真相。只要又一絲可能,都不得冒險。別說此刻正是兩軍交戰(zhàn)之際,甚至往后,哪怕大宋勝了,我想余潮生或許也不會告你。因為那些安插在遼國的探子,如果被發(fā)覺了,我大宋就少了極其有利的一把利刃。”
王溱蹙起眉頭“景則。”
王溱很少會直接喊唐慎的字,因兩人是同門師兄弟,王溱很喜歡這個關系,所以他時常喊的都是“小師弟”,只在某些特殊場合會貼著唐慎的耳根喊上一句“景則”。但此刻唐慎沒想太多,只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王溱輕飄飄地說道“你何時對那余潮生心生好感了?”
“……哈?”唐慎懵逼地看他。
好感?
啥玩意兒?
王溱定定地看他,目露受傷“余潮生如今確實放了那四人,不再追究,棄子認輸。但你怎的知道,如果現(xiàn)在不是兩軍對峙之際,他就會放棄此事?在你心中,他竟然有這般好的品性,值得你去信賴!”
唐慎“……”
王溱“與之相比,我又如何?”
唐慎“……”
王溱右手拿著茶盞,抬起秀雅狹長的雙目,細細凝視著唐慎。換做旁人,說了這樣的話,露出這番神情,似乎真的應該是動了怒。但是,眼前這人是王子豐。
唐慎先琢磨了一下,這話算不算撒謊,不提前親一下告知有沒有違反約定。思慮片刻后,他覺得這次的話和撒謊扯不上關系。
想了想,唐慎道“我給師兄講個故事吧。”
王溱靜靜地望他“你說。”
唐慎回憶了一會兒,清清嗓子,道“一屠晚歸,擔中肉盡,止有剩骨。途中兩狼,綴行甚遠。屠懼,投以骨……”
《狼》的原文唐慎早已記不清,但他也是個榜眼及第的古代青年才俊,這些年下來,隨口編一個故事不在話下。
“……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頓了頓,唐慎拍拍手“好了,說完了。”
王溱一手撐著下顎,安靜得聽著,沒有出聲。過了片刻,唐慎沒忍住“師兄你在看什么?”
王溱抬起雙眼“師兄?”
唐慎“……嗯?”
王溱目光一變,從容起身,淡淡道“此屋中只有尚書左仆射,沒有你的師兄。”
“啊?”
王溱眼神似刀,直直地射入唐慎的眼底,他聲音冷然“工部右侍郎大人,你不好好在工部衙門當差,到我屋中作何事。光天化日還遮蔽門窗,可是想向本官私下賄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