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
407室的四個身影走在通往操場的林蔭小道上,寂靜無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蘇杭拎起自己軍訓服的衣領聞了聞,神色稍緩“沒想到你這衣服還挺香的,昨天洗了”
越舒悶悶地“嗯”了一聲,脊背濕透的衣料貼著皮膚,又潮又悶,他說“洗的比我臉還干凈。”
葉景鑠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袖子,發(fā)現(xiàn)還能擠出水,皺眉道“你穿我的吧。”
越舒搖搖頭“我都說不用了,你衣號大,穿不進去。”
蘇杭不樂意了,“怎么穿不進去,那是你的標準,葉景鑠可沒比我高多少。”
越舒沒等說話,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頸前,嗖得一下拉開了他拉鏈。
濕硬的衣料剝離開來,越舒一轉頭,發(fā)現(xiàn)葉景鑠已經(jīng)脫了外套,飛快地換上了。
旁邊陳浩然嘖嘖感嘆“老葉人真好啊,沒說的。”
蘇杭聽得蹙眉,白了他一眼“缺心眼。”
陳浩然急了“誒老妹兒,你怎么罵人呢”
夜里。
四個人累了幾天,睡得格外香。
越舒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了屋,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是蘇杭拎著小箱進屋,頭發(fā)濕漉漉的,帶著水汽。
越舒探出頭,小聲問“你才洗完澡”
蘇杭嘖了一聲,“你睡你的,管那么多。”
“”新生好毒舌。
越舒躺回去,閉著眼睛,卻有點睡不著了。
黑暗里,他聽見蘇杭踩著扶梯上床,那人展開被子,躺了一會兒,輾轉反側,又坐起身來。
越有聲音,越舒反而更難以入睡了。
他突然想他姐。
他姐這兩天沒再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狀態(tài)怎么樣,是不是快到預產(chǎn)期了
越舒閉著眼睛算了算日子,猛地驚坐起,如果醫(yī)生說的沒錯,好像就在這幾天。
越舒只感覺血液騰騰往上冒,額頭的血管突突直跳,他翻身下床,拿著手機忐忑地走到走廊。
他第一個撥了他姐的手機。
“嘟,嘟”
越舒一直等到機械女聲響起,才掛了電話。
他進入通訊簿,翻到“姐夫”那一格,猶豫再三,擔憂勝過了他對李文清的厭惡,越舒迅速撥了過去。
電話剛響兩聲就被接通了。
“喂。”那邊的聲音道“越舒”
越舒“嗯”了一聲,不情不愿地說“姐夫。”
“你好久沒給姐夫打電話了。”李文清聲音一貫的別扭,“學校那邊怎么樣一切還順利嗎”
“還行。”越舒隨口敷衍,又著急地問“我姐呢她身體怎么樣”
“啊你姐現(xiàn)在在產(chǎn)房呢,她要生了。”
“什么”越舒瞪大了眼睛“我姐要生了”
“是啊,剛才情況太緊急,我們都很慌張,所以姐夫就沒打電話通知你,不然就第一個告訴你了”
越舒打斷他“你怎么沒進去陪著她還有時間跟我說話。”
那邊的聲音有些激動,像怕被冤枉一樣“不是啊,我也想進去陪你姐,但這家是公立醫(yī)院,不允許家屬陪同的。”
越舒長吁了口氣,眼前有些發(fā)黑,“我姐她進去多久了有消息嗎”
“現(xiàn)在情況都不知道,她被送進去半天了,我們都在門口等著呢,等有消息我馬上告訴”
“不用”越舒連忙說“不用告訴我,你負責陪著她就好,等她出來,別忙著看孩子,你必須一直陪著她”
“好好。”那邊連連答應“越舒,姐夫都聽你的。”
“行,先掛吧,我等著好消息。”
“哎等一下”電話那頭慌忙地叫住他,生怕他掛斷似的。
越舒微微蹙眉,“還有事嗎”
李文清慢聲拉語地問他“越舒,上次姐夫給你發(fā)短信,為什么不回”
越舒氣得發(fā)抖“你管我回不回,趕緊去好好陪著我姐”
電話砰得掛斷了。
越舒攥著拳頭,在走廊里焦急地踱著步。
她姐因為預產(chǎn)期將近,之前一直念叨要陪他登校也沒來成,如今分娩在即,他卻不在身邊,只剩下一個李文清。
他應該回去陪著她的。
如果他昨天預先打個電話,現(xiàn)在是不是就已守在產(chǎn)房門口,第一個迎著他姐出來了
越舒指尖冰涼,脊背貼著走廊墻壁慢慢坐在地上,頭頂?shù)拈贌舭阉碛袄美祥L,時間像被無限延長了一般,越舒握著手機,心情像海中的浮木,飄無不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越舒的手機終于響了。
越舒快速拿起來,發(fā)現(xiàn)來電人是姐夫后,滑動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喂”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個女孩。”是李文清的聲音。
越舒一瞬間露出笑容,腿有些發(fā)軟。
他抓著話筒問“我姐呢”
李文清“呃”了一聲,說“你姐還沒被推出來,孩子剛抱出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越舒咬緊牙,想隔著電話給他一巴掌,“你快去等著她我先撂了。”
“哎等等啊”
越舒關了電話。
他望著走廊盡頭,頭熱腳輕,突然蹦蹦噠噠地跑起來。
跑完仍不盡興似的,他突然想去操場跑十圈。
他要當舅舅了。
“李墨彤”。
這是他外甥女出生前就起好的名字。
他姐呢前階段一直說想吃糖炒栗子,但李文清那家人說怕吃完孩子長的黑,他買回來的全被沒收了,他姐就一直沒吃上。
這次一定多買些帶回去。
越舒激動地交握著手,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等著彤彤奶聲奶氣地喊他小舅了。
不過孩子十個月之前好像不能說話啊
如果叫了,大都是“爸爸”、“媽媽”這些音節(jié),哪有先會叫小舅的。
“”一想到彤彤晚李文清之后才會叫自己,越舒又感覺嫉妒得發(fā)慌。
越舒順著樓梯口要折返回去,打算明早給他姐打個電話。
剛邁出兩步,他突然聽到點聲音。
像是有人在打電話,靠近點兒聽,聲音更清晰了。
“我受不了跟別人住一起。”
“那還算是床都有霉味了。”
“行了不用勸,你把卡解了,我自己出去找賓館。”
是蘇杭的聲音。
越舒目前為止對蘇杭的印象定位非常清晰,他雖然張著副清冷美人的面孔,但伶齒毒舌,心高氣傲,平時他的地方半點灰塵都不能有,澡肯定是每天都洗的,如果誰不小心起夜踩到了他的拖鞋,那拖鞋肯定立馬換成新的,平時出去吃飯,越舒就沒見過他穿同一件衣服
諸如此類不勝列舉,再根據(jù)那天菜湯的反應,越舒直覺,蘇杭可能有點深度潔癖。
他剛轉身要走,又聽那邊說“那你也不至于給我沖兩千的飯卡吧”
“我要是想吃外賣怎么辦食堂一共才三層,你想讓我吃到吐是嗎。”
越舒噗得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蘇杭又說“不說了我掛了。”
越舒暗叫不好,剛騰騰往宿舍跑,就聽身后說“站住”
越舒嘆了口氣,悶悶地轉了過去,他這無處安放的、該死的好奇心啊。
“越舒”蘇杭似乎有點意外,挑眉道“你在偷聽”
“誰偷聽了。”越舒看了他一眼,“我是正大光明地聽。”
“”蘇杭難得笑了起來,突然伸出手臂一把環(huán)住越舒的頸項,把他整個人勾了過去。
“哎你、你慢點”越舒嚇了一跳,跟著他腳步一起走到盡頭的窗臺。
月光透過窗沿,柔和地灑進來。
“著急回去干嘛。”蘇杭看了他一眼,“陪我看月亮。”
越舒蹙眉,懷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蘇杭嫌棄地說“誰喝那種東西,第二天臭得要死。”
“”越舒?zhèn)冗^臉,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蘇杭這次沒說話。
越舒心想,果然是。
“我想搬出去。”蘇杭突然說“但我媽非讓我體驗什么集體生活,連銀行卡都凍了。”
“太過分了。”越舒應合道。
“連飯卡都存了兩千,存心讓我住到畢業(yè)。”
“這么決絕”越舒說。
“是啊,聽說開學那天去她還找你們送東西了弄得好像我潔癖太嚴重,需要你們關照似的。”
“她這樣太不對了。”越舒心虛地喊。
“所以我想找個賓館,把現(xiàn)金兌出來,大不了我自己找個兼職。”
“我看行”越舒連連點頭。
“”蘇杭皺眉看著他,臉都黑了“你盼著我走”
越舒轉過頭“不不不”
“哼。”蘇杭勾著他脖頸,不屑道“我還嫌你臟呢。”
“”
越舒微微擠起眉,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你也討厭我嗎”
“啊”蘇杭愣了愣,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說“討厭當然討厭。”
“”越舒滿面愁容,好受挫。
說著,蘇杭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哼笑道“不過你臉蛋倒長得蠻招人喜歡的。”
只有臉蛋能看么
越舒晚上睡覺時,往葉景鑠的床瞅了瞅,又尋思蘇杭剛才說的話。
聯(lián)想以往和葉景鑠的那些尷尬,越舒覺得葉景鑠一定也很討厭自己,但只是礙于室友關系,不方便表露出來。
畢竟只有他發(fā)現(xiàn)了葉景鑠的癖好,與自己為敵也是人之常情。
大學以前他從沒住過集體生活,以往都是上一天課,放學后就各找各家了。
現(xiàn)在一想,可能正是他沒體驗過,如今真的踏上軌道,各種問題也隨之暴露出來了。
他也曾是個積極向上的陽光青年,怎么一朝就混成這樣了
十月上旬。
某天。
只剩下越舒和葉景鑠在寢室,陳浩然每周都固定這個點兒去跑社團活動,越舒突然接著陳浩然消息,讓他幫送份材料。
越舒走到葉景鑠那邊,去翻陳浩然的抽屜。
葉景鑠問他“要出去”
越舒點點頭,“浩然材料忘帶了。”
“好。”葉景鑠說“慢走,路上小心。”
越舒“”
為什么聽著有點盼著他走的意味
越舒開了門,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手機,又回座去拿。
門扉被風吹著,砰得一聲自動關上了,震得陽臺門隨之一震。
葉景鑠以為越舒走了,立馬起身,把柜子里的小煮鍋端在桌上,一端連線,插電。
他抬手點開直播間,把手機端正在合適的位置。
今天的任務是兩千,十分鐘內(nèi)。
像這種沒有指定任務的直播,葉景鑠多少能隨意發(fā)揮,可隨著指定的觀看人數(shù)增加,原來的舊花樣滿足不了看客,他就只能不斷換新的,沒風險卻有噱頭的花樣。
葉景鑠眼看著鍋里的清水漸漸浮出泡泡,開始往里面加枸杞、蘆根,銀耳,順帶還扔了幾顆冰糖。
彈幕區(qū)一如既往地熱鬧
「傳說中的神仙茶」
「哈哈哈哈哈」
「23333主播從哪兒弄來的這些玩意」
「主播泡完要直播喝掉嗎」
葉景鑠看了眼表,默默計時,一邊開始面無表情地解說,“枸杞子含有豐富的胡蘿卜素、維生素b1、維生素c、鈣、鐵”
越舒盯著葉景鑠那邊騰騰冒出的白霧,腳步僵在那兒,一時陷入了絕地的困境。
該走,還是不該走。
他又開始思考人生
為什么每次這種事偏偏都只讓他碰見
是冥冥注定嗎
走了,葉景鑠會聽到門響,倆人大眼瞪小眼,尷尬。
不走,等葉景鑠直播完出來,知道他見證了全程,更尷尬。
他思考再三,還是忍住沒動。
葉景鑠那邊更熱鬧了,鍋咕嚕嚕直響,越舒不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怕椅子腿弄出聲。
他站在過道里,他高中被罰站那時候都沒這么煎熬,站了一會兒,越舒忍不住朝葉景鑠那邊挪了挪,看他到底在煮什么玩意。
葉景鑠眼看著直播觀看人數(shù)一路飆升,1932,計時器剛走到7分39。
這次很輕松。
葉景鑠慢慢松了口氣。
如果沒成功,他就會收到第二個指定任務。
若是由主導者操縱,肯定不是這么馬馬虎虎就能應付得了。
越舒探著頭,發(fā)現(xiàn)那鍋的一側冒出白色的霧氣兒,一跳一跳的,香氣從縫隙里溢出來,與上次那壺花茶完全不同。
葉景鑠家里研究茶道還只是他的個人愛好
越舒覺得“奇怪”這詞兒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葉景鑠了,聯(lián)想那些稀奇古怪的習慣,他懷疑葉景鑠真是從女妖穿越而來,平日對一切人和物充滿慈愛,同時保留著各式各樣的奇特作風,顯得與現(xiàn)實世界格格不入?yún)s又充滿神秘。
一定是這樣,所以才會引起他的興趣,每次都耐不住好奇湊過來偷看。
越舒正瞪著眼睛瞧,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
“”
他炫酷的鈴聲響徹宿舍的時候,越舒心臟一沉,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