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罡烈，都快將鄭菀從崔望身上刮跑了。
可底下的人還在冒汗，兩人身體相貼的地方，已經(jīng)濕漉漉一片，鄭菀拿帕子替他擦汗，卻被躲了開來
“不必。”
她若無其事地挪開手
“已經(jīng)大半日了，還沒到底。”
淵底云煙繚繞，肉眼完全看不真切。
崔望原先是御劍飛行的，可飛出不到半丈，便被罡風(fēng)從劍上逼落，當(dāng)時鄭菀都覺得“小命休矣”，他卻直接將佩劍插到了滑不丟手的崖壁上。
凡鐵難傷的崖壁硬生生被這以蛟龍角、鳳凰羽等數(shù)百種珍稀材料煉成的本命飛劍插出了一個洞。之后的事兒，便順理成章了。
平時連看都不讓看一眼的珍貴飛劍，成了挖洞找落腳點(diǎn)的器物。
可縱使鄭菀沒什么經(jīng)驗(yàn)，也看得出崔望極是費(fèi)勁，汗出如漿，每往崖壁上插數(shù)十劍，臉便會白一分，背著她努力在洞與洞之間找平衡到底還不是后來一劍揮下萬骨枯的無情道主，此時的少年劍君，尚且稚嫩。
“你完全可以把我丟下。”
然后便可以輕松地飛上去了。
這大半日里，鄭菀已經(jīng)見過了好幾次這樣的情景，一只鳥兒輕輕松松便能飛過這天塹，而成雙成對的，運(yùn)氣便不那么好了，它們會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引著掉入了這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
“抓緊了。”
崔望抬手將白綢系得更緊，身下一陣晃蕩，鄭菀下意識便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摟了他脖子，怕影響崔望，嘴里的驚呼沒出來便又咽回去了。
“撕拉”
一陣劇烈的震動，鄭菀感覺自己下滑了許久才穩(wěn)住，再睜眼，便看到崔望的左手一層皮幾乎全被磨去了，崖壁上留下一段鮮紅的五指印，而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劍柄，虎口崩裂，傷口深可見骨，殷紅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鄭菀的喉頭突然梗住了。
“喂”
“你先在此處歇息。”
白綢一振，帶著一股柔和的力道將鄭菀送到旁邊，她才發(fā)現(xiàn)，崖壁上竟生了一株枝干遒勁的不老松，光叉開的枝丫便有一人合抱粗，也不知生了多少年。
她站穩(wěn)了，看崔望拔劍欲走，連忙拉住他，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沒察覺的依戀，“崔先生，你去哪兒傷口還未包扎。”
一出口，鄭菀才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像是著了火，更尷尬的是，一日未食，她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先時精神緊繃還不覺，此時松懈下來，便腹鳴如鼓。
“我”
她臉倏地紅了。
崔望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疏漏了什么，凡人還未辟谷，尚需五谷雜糧，在乾坤囊里探了一會，才找到十日前掃祭時多買的一只燒雞。
油紙包還熱著，他遞過去，想了想，還多拿了一個玉瓶
“此為櫻露，一滴便可生津。”
櫻露
用來解渴豈非暴殄天物放在入元境的小修士手中，一滴便可供其修煉上三日。這一小瓶，約莫百滴不止。
鄭菀慎而又慎地接過去“崔先生你呢”
“我已辟谷。”
“何為辟谷”
“我等修者到一定境界，便無需再進(jìn)食，此為辟谷。”
“崔先生果真是餐風(fēng)飲露的仙人”
鄭菀倏地抬起頭，一張小臉幾乎在放光，“當(dāng)真厲害。”
崔望轉(zhuǎn)過頭去，恰有獵獵山風(fēng)刮過，撩起他長發(fā)一角，露出掩在發(fā)下的右耳，鄭菀發(fā)覺，那耳尖竟有些紅。
“崔先生，可否也教菀娘辟谷”
鄭菀雖觸動于他的行為，卻絕不會忘了自己的目的，打蛇隨棍上地道，“不是那些仙人術(shù)法，能辟谷便好，否則在此地怕是要拖累崔先生。”
崔望看她良久，便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突然反問
“你很想學(xué)”
鄭菀坦然地點(diǎn)頭
“想。”
“崔先生，菀娘不想如這地上的螻蟻朝生暮死，想長長久久地追隨先生左右，便是為奴為婢也使得。”她小心翼翼抬起頭，一雙眼里仿佛盛滿深深淺淺的情意，試探般地問，“崔先生，你說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崔望嘆了口氣
“不好。”
鄭菀咬緊了唇，她嘗到了一股鐵銹味，這人，當(dāng)真是油潑不進(jìn)的刺猬，“莫非崔先生不想要菀娘追隨左右”
“即使為奴為婢”
“即使為奴為婢。”
鄭菀抬頭，斬釘截鐵地道，可她發(fā)現(xiàn)，此時竟看不懂崔望面上的神情，他像是覆了厚厚一層面具，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她辨認(rèn)不清。
“可菀娘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情愿。”
崔望看著她，緩緩道。
鄭菀下意識彎起嘴角，眉眼都是恭順馴服的弧度，她對著鏡子事先練過無數(shù)回，阿耶說，很是得她阿娘的精髓。
可崔望卻不再看她，御風(fēng)便落，踏于長劍之上，倏忽便消失在了眼前。
鄭菀嘆了口氣，攀著老松樹枝干緩緩坐下
“他不信我呢。”
“其實(shí)若我是他，恐怕也不信。”
鄭菀自言自語道。
拆開溫?zé)岬挠图埌頍u還保留著剛出鍋時的薰嫩嚼勁，她小口小口地吃，吃到雞骨時，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崔望那露出森森白骨的右手，一下子便失了食欲。
“怎不吃”
才在崖頂出現(xiàn)的無臉怪物無視金罩，猛地趴在了她背上。
鄭菀“啊”地叫沒叫出聲，嘴巴便被一股力道給捂住了。
“莫怕，莫怕，我沒有惡意。”
無臉怪物的頭無視常理，突地伸長扭到她臉前，跟她面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