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上人緊張地為顧凌霄護著法, 一秒都不敢松懈。天裂的影響還在擴大,飛沙走石已經(jīng)不夠看了, 這會兒山下的電線塔、水塔、房屋都拔地而起,與油罐車一起飛旋在天上,時不時摩擦撞擊來個當空爆炸,再傾下一片火雨。
無量宗山門前的普通人都在尖叫, 人人都恨不得一把推開無量宗的山門沖進去避難。
顧凌霄渾身都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額上也是汗出如漿。一掌揮開一個被颶風帶著眼看就要撞上無量崖的觀景塔, 以眼角偷看著徒孫的無定上人心中打鼓。
剛發(fā)現(xiàn)徒孫是棵好苗子的時候可把他激動壞了,他恨不得當場就踹了鴻蒙這個沒用的, 收徒孫為關門弟子。結果她這大逆不道的徒孫十動然拒, 表示自己跟著師傅鴻蒙就行, 把他氣了個仰倒。
有本事的人有性子這事兒正常,無定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個心高氣傲的少年英才了。徒孫忤逆他嘴上叨叨幾句就算揭過了, 后頭該護短護短,該溺愛溺愛。
問題是他這徒孫管他是護短還是溺愛,總之她就是不吃他作為長輩苦口婆心的那一套,無定笑也好罵也罷, 橫豎顧凌霄就是不在乎。
到了九重天劫顧凌霄只剩最后一劫未渡,她卻說自己不會去渡那最后一劫,無定真是沖上無量崖大喊“你媽的為什么”的心都有了。
對于這樣的顧凌霄, 無定說自己沒有埋怨、沒有憤懣那絕對是假的。他私底下甚至遷怒過鴻蒙這個當師傅的,說他教出來的徒弟沒有心。
偏偏在無量宗危急存亡之刻,在這顆星球都要毀于一旦的時候, 顧凌霄回來了。這會兒多看勸服了他去救普通人的顧凌霄一眼,無定都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地發(fā)疼。
顧凌霄這樣的人都叫作沒有心,那他們這些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救普通人的修真者又該叫作什么呢
無定上人的注視之下,顧凌霄的頭歪了一歪,一股鼻血從她的鼻腔里流了出來。
媽的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我不想死救救我
無量宗在搞什么鬼
這他媽都什么事兒啊擋著山門不讓進這是讓我們當場修心啊
什么狗屁的修真者虛偽一群偽君子
我不想死在這里我的孩子還這么小
媽你在哪里救我快救救我
幾萬個人的負面情緒在發(fā)酵膨脹,幾萬個鬼哭狼嚎的聲音在顧凌霄的腦子里亂叫亂竄。顧凌霄精神上還能夠忍受如此的折磨,但她的身體、她的腦子以及她的神經(jīng)卻不堪如此負荷。
顧不上不斷滴落的鼻血,顧凌霄持續(xù)催動著自己的精神力。她從上門前的一般人腦海中篩選出有價值的訊息,在依靠這些訊息定位出自己想找的人。
當世宗教門派甚多,光是體量堪比大城市的修佛門派就有蓮華殿、婆娑門、青蓮院、絕情頂以及自在逍遙天、歡喜門和般若門。和無量宗一般修道的則有中正派、昆山派以及妙法宗。崇尚西方神靈的教派多以羅馬教廷為首,其他還有諸如“真理教”、“自然教”這樣的新興宗教。
不同的宗教門派信仰不同的神明,同時也用不同的單詞來描述“飛升”的過程以及飛升之后的“神”與“仙”。不過修真之路殊途同歸,不管是走哪個教派的路子,最終修真者的終極目標都是向上一位面的升級。
為了更客觀的研究這種升級過程,近代甚至出現(xiàn)了不以宗門、而以科學研究者自居的修真者,例如曙光科技與天機科技。
無論是曙光科技還是天機科技,兩者都是沒有自己信奉的主神,也沒有具體功法的科技集團。它們歡迎并吸收任何教派的修真者,并將其他宗門教派的功法、傳承乃至各種器械都當作研究對象一同研習。
哪怕是不同教義、不共戴天的宗門教派的功法他們都會混合到一起修煉,以至于一般的宗門教派都當曙光科技與天機科技這樣的集團是歪門邪道,平日里對其詆毀甚多。
無量宗周邊自然屬無量宗的信者最多,除了家里子孫進了無量宗修習的人家搬遷至此,也有那種家里苗子好,因為無量宗近而選了進無量宗的修真者對,這就跟上學是一樣的。
當然了,有住家與學校不在一個地方的學生就有老家和宗門教派不在一個地方的修真者。無量宗周圍也不全是擁護無量宗的家庭。
這會兒無量宗山門前聚集了五萬多人,許多人都只是在危機關頭圖個近,又或者是覺得遠水救不了近火,親戚就在無量宗里,這和自己更心儀哪個宗門教派沒關系。
找出這些其他宗門教派的推崇者、門人,顧凌霄順著這些人腦海中的念頭不斷地深入。她的意識在游走中碰見了一個自在逍遙天的弟子,旋即她便順著這位叫苦不迭的弟子的精神世界前往了這位自在逍遙天弟子師兄的精神世界。
這位師兄家住隔壁一個城市,這回是回來探親的。他的叔叔也是他的師叔,他的師叔并沒有同他一起回來探親,而是在幾個城市之外進行巡講。
從弟子到師兄,從師兄到師叔,從師叔到師父,再從師父到師祖顧凌霄將這些人的精神世界當作一個個踏腳處,她的意識正以比光更快的速度前進。
“瘋了那顧凌霄真是瘋了”
望著從山門前烏泱烏泱涌入的人群,一個無量宗的男修在觀世池前跳腳“她想逞英雄我不管可她憑什么要我們也奉陪”
這男修按照輩分來說應該算是顧凌霄的師叔一輩,資質尚算優(yōu)秀,奈何修為總是提不上去,至今不過是個金丹初期的修為。
金丹期的修為倒是可以輕松碾壓上百個普通人,但對上天裂這種恐怖的天災,男修就跟颶風上陸時蹲在狗窩里的小狗一樣,除了因恐懼而吠叫,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憑什么要我們修真者為這些一般人護法等他們都進了觀世池我們才能進觀世池里避難”
一旁的小弟子聽了這話忍不住嘴角直抽抽先前是誰拒絕按照無定師祖的命令進入觀世池的啊師伯那時不還背著師祖大罵師祖這是看天災沒法避,要騙無量宗所有人為無量宗陪葬么人類的本質就是真香,看見凌霄師叔從觀世池里完好無損的回來了真香了不奇怪,可轉過頭來就罵凌霄師叔是不是有病病看來有些人的修為總也升不上去真是有原因的。
“師叔,請你自重。”
有“月華仙子”之稱的陳文月寒著一張臉帶人走了過來。她本來就是反對關閉無量宗山門,不將外頭的難民迎入無量宗的一人。
在無量宗的山門關閉之后,陳文月干脆自己帶著弟子們御劍下山去救人。但難民實在太多了,她與弟子們根本救不過來。痛定思痛,陳文月最后做出的決定是師尊師伯們不開山門,她就砸了山門。
不想這頭她還沒砸山門呢,那邊鴻蒙道人就聽從顧凌霄的指示帶著人出來開啟山門了。陳文月立即回了無量宗,將在颶風中被重物砸到了腦袋昏迷不醒的孩子帶來治療。
“估計師叔沒聽過力量越大責任越重這句話。沒關系,我現(xiàn)在說給你聽。”
如果無量宗一早開了山門,山下的傷亡還能更少些。陳文月心有戾氣,面上自然也不怎么好看。
被她稱為“師叔”的男修想還嘴,可陳文月是元嬰期的修士,區(qū)區(qū)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如何能與她抗衡那男修只能嘴上囁喏“還不讓人說話了現(xiàn)在的小輩都不懂什么叫尊師重道”
“鏘”一聲龍吟,陳文月抽出了腰間的佩劍。男修“咯噔”一下緊緊地閉上了嘴,卻仍不敢相信陳文月會對自己動手。
陳文月倒是沒什么敢不敢的。她一回無量宗就聽鴻蒙道人的徒孫說了顧凌霄在篩選山門前的普通人的事。要陳文月說,不光普通人應該被篩選,修真者也該。像她這位師叔這樣自私自利的修真者根本不配得到再世為人的機會,少他一個就是多給別人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但陳文月也明白現(xiàn)在去找顧凌霄,要顧凌霄把無量宗里的修真者也挨個篩查一遍這得為無量宗帶來多大的混亂與恐慌,顧凌霄又會如何被整個無量宗反對到底。
現(xiàn)在的顧凌霄可沒空去管墻角起火的事,她也不該去做這個在自家放火的人。陳文月對此心知肚明,所以她決定
清理同門的大壞蛋由她來做。
陳文月和顧凌霄沒什么交情,她會這么決定純粹是因為見不慣修了成百上千年仙的修真者沒有半點兒身為修士的自尊、氣魄與胸懷,說不上是為了顧凌霄。
“把這位師叔抓起來扔進思過房里”
陳文月清喝一聲,她手下的無量宗弟子們立刻團團圍住方才那男修。
作為無量宗少數(shù)的實干家之一,陳文月平素沒少負責派中的人員調(diào)動、任務分派,她對無量宗的人事很是熟悉。她眼前的這位師叔平時自私、貪婪些也就算了,畢竟是人總有自私的時候,一時私心算不上大奸大惡。
越是危機關頭越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若是能在危機關頭做對的事情,那便證明這個人還沒完全爛到根子里,還算有的救。反過來說,平時道貌岸未必就是一個人的真面目,到要緊關頭掉了假面具的人也筆筆皆是。
陳文月的這位師叔平時愛干掉小偷小摸中飽私囊的事情,周圍的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輩分不低修為卻不高,大伙兒都覺得他偷摸些派中物資只為拿去提高自己的修為也挺可憐的,也就默認了這水至清則無魚。
若是陳文月的這位師叔能有點兒acd數(shù),他早就能發(fā)現(xiàn)不是周圍的人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小偷小摸,而是大伙兒都在同情他、憐憫他。這也就罷了。如果陳文月的這位師叔能用自己金丹期的實力去幫幫別人,哪怕是到山門前攙個孕婦替人家父母看好個孩子都行,陳文月都會覺得這師叔人還不賴。偏偏她這師叔非但沒有顯露出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優(yōu)點,還一個勁兒地挑撥離間,攛掇無量宗的弟子與顧凌霄勢成水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無量宗現(xiàn)在是最不需要火上澆油的時候。幾萬人的人命當前還他媽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想著內(nèi)斗,這她陳文月不能忍。
“你你敢你以為你算什么東西”
男修氣得胡子發(fā)抖,指著陳文月的鼻子就罵。
陳文月冷笑一聲“我有什么不敢”回過頭去就揮手道“帶走”
“是師姐”
陳文月手下的無量宗弟子們齊齊動手,捆了人就往思過房里扔。之后無量宗內(nèi)再出現(xiàn)這種試圖煽動門人或是弟子去找顧凌霄麻煩的修士,不管輩分如何都被陳文月拿下。
別問怎么沒有陳文月拿不下的修士,問了就是能打過“月華仙子”的修士也不至于去拉幫結伙。元嬰期之上的修真者想跳觀世池還真沒人攔得住。
無量宗六小時時差外的羅馬教廷里大主教突然停步,他身旁的兩位樞機主教剛想問大主教怎么了,就與大主教一同罰起了站。
與羅馬教廷有兩小時時差的自然教本部內(nèi),自然教教主突然在小憩中驚醒。而說服了某國軍方、帶著旗下研究者與工作人員乘上航母,準備往百慕大三角洲移動的曙光科技創(chuàng)始人以及天機科技董事長也在同一時間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樣忽然靜止了動作。
差不多的事情還發(fā)生在蓮華殿、婆娑門、青蓮院、絕情頂、自在逍遙天、歡喜門、般若門、中正派、昆山派、妙法宗、自然教之中各大宗門教派的領導者竟是都在這一刻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
在這個境界之中他們不用分國籍、不用分地區(qū)、不用分男女、不用分教義。在這個境界之中他們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表明自己是否有讓人類存續(xù)下去的愿望,是否有想要保護他人的渴望。
風越來越大了,天裂的影子已經(jīng)開始有了肉眼可見的輪廓。全力為顧凌霄護法的無定上人不過是被風里帶來的沙塵迷了下眼睛,他面前的顧凌霄就噴出了一口鮮血,渾身抽搐地抖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