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在短暫地沉默過后, 裴遠霄給出了回答。
他的目光掃過身邊的人, 慌亂地一觸即離, 可就算如此, 他也能看清小師叔略帶稚嫩的臉龐與那雙黑珍珠般靈動清澈的雙眸。
江晚星抿了抿唇角,十分好奇“我認識嗎”
小師叔的聲音不重, 還帶著軟軟的尾音,可落在裴遠霄的耳中,無異于當頭棒喝。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處躥出, 一直蔓延到渾身上下, 讓他動彈不得
回想起進入秘境后的種種,裴遠霄不禁質問自己, 到底做了什么
秘境與小師叔獨處, 他不免放肆了一些, 不僅忘了兩人的身份、忘了曾經許下的諾言、甚至還忘了他早已心有所屬。
在這般情況下,他還做出了種種令小師叔誤會的事情。
難怪小師叔會發(fā)出這般質問。
裴遠霄恨不得扭轉時間,回到之前,狠狠地給自己一巴掌, 阻止自己做出如此僭越之事。
“我”裴遠霄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是有喜歡的人,可要發(fā)誓說對小師叔毫無情意他說不出口。他曾經肖想過小師叔纖細的腰肢與盈盈一握的赤足, 這些心思如此齷齪, 說出來都臟了小師叔的耳朵。
裴遠霄的嘴角浮現了一抹苦笑。
他心中有他人卻又控制不住自己, 想親近小師叔。或許是在秘境中得意忘形, 忘卻了之前心中下定的決心, 亦或者他就是如此朝三暮四之人。
所以小師叔會誤會,也不得不誤會。
都是方天游在小師叔面前亂嚼舌根,不然這一切都可以埋在他的心底,現在卻被大剌剌地攤在小師叔的面前,讓他無顏面對小師叔。
方天游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殺氣,他打了個顫,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保證自己的存在感變得最小。
裴遠霄的殺氣一閃即逝,說到底還是他為人不正,才會落人口舌,錯的終究是他自己。
小師叔何其無辜,不該被他卷入其中。
雖說小師叔天真不諳世事,還如此信任他,但這些不是他能為所欲為的理由。
如今說開了就好,一切到此為止。
“我是有心儀之人。”裴遠霄閉了閉眼,喉嚨有些生澀,“所以請小師叔放心,你永遠只會是我的小師叔。”
江晚星“”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和他是不是小師叔有什么關系嗎
江晚星在震驚之下,回頭看了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方天游。
方天游對他報以同情的眼神。
此番反應落在裴遠霄的眼中,還以為是被拒絕后的失意與震驚,他心口一痛,低低說了一聲“對不住”,忍住身體的本能,不再看小師叔,大步向前。
只留下江晚星與方天游面面相覷。
方天游上前一步,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樣也好,你心放寬些,日后還長。”
江晚星疑惑更濃,為什么這一個兩個的,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
他追了上去,問方天游“這到底是怎么了”
方天游苦口婆心“你裴師侄并非良配,早斷早好。”
江晚星不僅沒懂,反而更加迷糊了。
裴遠霄是不是良配,到底和他有什么關系
于是接下來這一路上氣氛變得古怪了起來。
在方天游的眼中,裴遠霄是做了虧心事,現在一言不發(fā)向前走去,是無地自容了;江晚星更是心神不定,目光飄忽,活生生就是一個被人欺騙了感情后不能接受真相的模樣。
他也不敢說話,只默默地用眼神譴責裴遠霄。
一行人沉默不語,踏風前行,身邊漸漸多了些許人影。
所有的人方向都一致,正是屹立在地平線上的一座石塔。
石塔由石塊壘成,高聳入云,只是不知從哪段開始歪了一下,故而整座塔都向著右邊傾斜,搖搖欲墜。
待靠近了一些后,可見石塔上的每一塊石頭都刻著不同的花紋,有野人拜火、祭祀,亦有妖獸搏斗、遷徙,更古怪的是最頂端的一塊石頭,刻著大大小小的眼睛,看得久了,幾乎能攝人魂魄。
在踏入漠石塔的范圍后,每個人的命牌都輕輕顫動了一下。
方天游掏出看了一下,命牌原本只有一面刻著名字,現在翻過一看,背面多了一行字登漠石塔三十三層。
這是他需要完成的任務了。
江晚星掃過他的命牌,也拿出了自己的看了一下,與方天游不同的是,他的任務竟然是登漠石塔塔頂。
他悄悄地轉過身,去看了一眼裴遠霄,兩人的命牌上所寫的內容竟然是一樣的。
漠石塔共有七十七層。
所謂登塔,自然不是簡簡單單地爬樓梯,其實危險自然不必說。
裴遠霄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頗為冷淡地收回了命牌,唇角緊緊抿起,一言不發(fā),與以往的行為大相庭徑。
江晚星是根本摸不著頭腦。
但不管怎么樣,裴遠霄開始討厭他了。這是好事,代表著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半了。
江晚星沒多想,把命牌放好,朝著石塔走了過去。
裴遠霄下意識地伸手要喊住人,可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跟了上去,途中沒有再與江晚星交談。
兩人一前一后的進入了漠石踏中。
環(huán)境由明轉暗。
江晚星只覺得眼前一花,還未適應其中的光線,就見面前一道冷鋒迎面而來,毫不留情,直取致命處。
他眼睛微微瞇起,不閃不躲,腰間短刀憑空出鞘,在手心翻轉一圈后握于掌中。右臂一抬,正好擋住了劍鋒。
來人似乎是沒想到這一招會被擋,一時間沒有做出應對。
江晚星沒有錯過這個機會,手腕一轉,短刀繞過劍鋒,再抬腿一腳將人踢翻在地。沒有放過他,反而刀光一閃,再重重落下。
他冷淡地側開了臉頰,正好躲過噴濺而出的鮮血。
啪啪
一個身穿玄衣的青年拍了拍手,欣賞道“好身手。”
江晚星拔出短刀,擦干凈刀鋒上的血跡,這才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四周。
這應該就是漠石塔中了。
只是與外面的破敗陳舊不同,里面一塵不染,白墻白磚,因無窗無門,其中光線暗淡,唯有一盞盞油燈照亮。
這里不過方寸之間,可借著燈光看見還有一條幽深的小道不知通往何方,小道入口處立著兩只銅獸,張牙舞爪、樣貌丑陋。
其中有三人,兩男一女,除了那玄衣人,其他人都十分冷淡,就連發(fā)生在眼前的命案都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沒有裴遠霄,這漠石塔空間曠闊,想來兩人是分在了不同的地方。
想到這一點,江晚星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
也是,這一路下來,身邊總有裴遠霄相伴,這一下突然分開,難免覺得有些不適應。
玄衣人站了出來“既然人到得差不多了,不如就出發(fā)吧。”
其他二人沒有意見,江晚星也隨大流跟了上去。
他落在最后,在進入小道后,聽見身后傳來清晰地“咔嚓”一聲,像是觸碰到了什么機關,通道合攏,不剩一絲光亮。
但這黑暗只持續(xù)了短短片刻,周圍墻壁上就亮起了一顆顆的夜明珠,亮如白晝。
江晚星若有所思地轉過頭,看見那玄衣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邊。
“在下夜昭。”玄衣人嘴角帶笑,手中紙扇一揚,端得是一位濁世翩翩公子。
江晚星微微頷首,越過了他朝著前方走去。
夜昭笑容不變,慢悠悠地追了上去,拋出了一個疑問“你可知,那人為什么要出手殺你”
江晚星看都沒看夜昭一眼。
這問題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死得是別人,而不是他。
夜昭自顧自地解釋道“因為我們都是要登塔頂之人,而他,一個廢物,帶上也是累贅,還不如直接殺了省事。”
“但有一點苦惱的是,要四個人才能進入這古戰(zhàn)場中,只能先留著他的性命,待進入第五個人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所以,這漠石塔可是很危險的。小美人,不如好好侍奉我,我保證你連一根手指都不用動,就能輕輕松松通關。”
夜昭信心十足,等待著小美人同意。
若是能在這殺機四伏的漠石塔中,懷抱舒香軟玉,豈不是妙哉。
果然,小美人心動了。
只見小美人側頭看了過來,一縷發(fā)絲滑落,眼尾帶一點紅潤,想來是剛剛被嚇到了。
夜昭正待美人入懷,沒想到撲來的不是軟軟的小美人,而是一道刀光。
短刀恰好停留在了夜昭的鼻尖前,只差一寸,就要劃破他的臉蛋。
旁邊一男一女這才反應過來,拔劍相指。
江晚星的手很穩(wěn),握著短刀沒有一絲顫抖,刀尖緩緩向下,最終停留在了夜昭的脖頸處。
他溫聲細語,好似在撒嬌“若不是要四人進入古戰(zhàn)場,你早就已經死了。”
江晚星收手,短刀入鞘,根本沒有將這三人放在眼中,獨身一人向前走去。
夜昭怔了一下,繼而合掌笑道“有趣、有趣。”
本以為是嬌弱的家養(yǎng)波斯貓,沒想到卻是只野性十足的小野貓。
夜昭反倒是來了更大的興趣,看著小美人纖弱的背影,道“我要帶他回不夜天,為他造一個金籠,細心嬌養(yǎng),供人把玩。”
江晚星自然不知道這不夜天少主的打算,不過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他即不是波斯貓,亦不是野貓,而是要人性命的反派。
從外面看,漠石塔不過方寸之境,可一路走來,古戰(zhàn)場似乎并不是存在于漠石塔,而是另一個世界。
只見荒漠戈壁,旌旗獵獵,天際骨鴉盤旋。
地上到處散落著零碎的尸骨,就連土地都被鮮血染成深沉的黑,踩上去就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夜昭貼心解釋“每四人一小隊,只要淘汰三支小隊,就可到漠石塔下一層。”
“至于如何淘汰,最簡單的自然是殺了。”
話音落下,遠處一團雜草晃動,從中躥出了兩人,分別襲向了女護衛(wèi)與江晚星,在他們眼中,在場這一隊人中,就屬這兩人最弱。
可沒想到女護衛(wèi)不出三招,就將來人斬于劍下,江晚星更是干脆利落地一刀斃命,片刻就分出了勝負。
女護衛(wèi)拔出了劍,正欲離開,突然瞥見尸體的四肢上掛著一串亮晶晶的東西。她拿劍戳了一下,發(fā)現是一條長長的透明絲線。
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變“是傀儡”
嘎嘎
骨鴉發(fā)出刺耳的喊叫聲。
枯樹后,一道被黑斗篷包裹著的身影走了出來。他身材消瘦,全部隱于暗處,看不見容貌,只有一雙骨瘦嶙峋的手露在外面,養(yǎng)著尖銳的指甲。
“可惜”傀儡師斗篷下的眼睛掃過地上的兩具傀儡,目光落在了江晚星的身上,“還好,我將要有一個新傀儡了。”
悉悉索索
周圍雜草叢生,可隱蔽身形,只見草叢中爬出了一個又一個地人影,粗粗數去,足有數十人。就連剛剛到底的那兩具尸體也爬了起來。
傀儡本就不是活人,無魂無魄,故而他們才沒有察覺。
夜昭展開了扇子,緊緊地盯著傀儡師。
女護衛(wèi)道“少主,魔宮左護法傀儡師,魔宮不好惹,傀儡師更是難纏至極,不如我們暫且避開。”
夜昭不多廢話“我們不夜天難道就是好惹的”他扇子輕搖,飄出一口黑霧,“更何況,我們想走,還不一定走得成。”
黑霧四散,一觸碰到傀儡就如附骨之疽,緊緊纏上,可聽見皮肉灼燒發(fā)出的滋滋聲響。可傀儡無痛無感,就算被腐蝕到只剩下骨頭,也沒有停住腳步。
傀儡師果然難纏。
夜昭以扇為劍,削去面前一傀儡的頭顱,可就算失了頭顱,身軀依舊頑強向前,直到四肢軀干被拆分開,這才完全失去了氣息。
“保護好我的小美人”到了這般情景,夜昭還掛念著他的小美人,可回頭一看,只看見漫無邊際的傀儡,哪里來的小美人
夜昭定睛一看,這才看見小美人身影矯健,已來到了傀儡師的附近。
期間有阻攔小美人的傀儡,全都被一刀一個斬落在地,傀儡不死之軀,正要爬起來繼續(xù)阻攔人,可體內刀氣涌動,“砰”得一聲就炸成了血做的煙花。
夜昭嘴角噙笑“我越來越喜歡小美人了。”
擒賊先擒王。
傀儡難纏,可只要制住了傀儡師,那不就簡單了。
江晚星握緊了短刀,他的臉頰上染了點血,襯得眉眼中皆是凌厲的煞氣。他足尖一點,身姿如鷂子般輕盈,落在了枯樹上,連樹枝都未顫抖一下。
他看著下方毫無知覺的傀儡師,從樹上滑落,同時短刀割向了他的脖頸。
傀儡師毫無知覺,仍站在原地。只是在短刀即將割下他的頭顱之時,他向后揚起右手,指尖迸發(fā)出五條透明絲線,直接彈向了懸在半空中的江晚星。
江晚星的右足蹬了一下,借力在半空中騰轉,腰肢一扭,躲過了迎面而來的絲線,再落到了傀儡師的身前。他側頭一看,看似柔軟的細線深深地嵌入了枯木中。
傀儡師右手一勾,傀儡線去而復返。他目光陰冷地盯著江晚星,口中發(fā)出嘶啞的笑聲“新鮮、可愛的小傀儡我喜歡”
江晚星從地上站了起來,自語道“我不喜歡。”
傀儡師聞言,笑得更大聲了“沒關系,只要你成了我的傀儡,就會喜歡了。”
江晚星抬手用短刀擋住了涌來的傀儡線“我是說,你這么沒品味的人,我不喜歡。”尤其這個人還是他的屬下。
傀儡師發(fā)出了桀桀的笑聲,伸出雙手在半空中彈奏著,同時細線跟著他的手指動的節(jié)奏而進攻。
傀儡絲線實在是太多了,江晚星一個閃躲不及,肩膀被刺穿了一個血洞,被連累著身形一頓,被更多的傀儡絲線給圍住。
他現在的身體只有金丹初期的修為,并且錯估了傀儡師的能力,現在太過于勉強了,除非
江晚星直接放棄了抵抗,抬手撫上了額間帶著的抹額。
傀儡師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絲線聽從命令纏繞上了江晚星的身軀,直接將人懸掛在了半空中。他走了過去,干枯腐朽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江晚星的臉頰。
“放心,我會把你做成最精致的傀儡。”
江晚星勾了勾唇角,對他甜絲絲地笑了“放心,我會先”要了你的性命。
話還未說完,就見一道雪亮的劍光沖破天地,聲勢浩大。
劍光所至之處,傀儡的動作都被凝固住,微風一吹,皆化作塵埃。
江晚星看了過去。
一道身影負劍而來。
傀儡師被浩然的劍氣逼得后退數步,不可置信地看向來人“你是誰”這么凌厲的劍,世間少有,在他不是對手的情況下,只會逼著走。
怎么還直接撞到別人劍鋒上了
“殺你的人。”
裴遠霄抬起眼皮,碧色雙瞳中,金光一閃,只余刺骨殺意。
傀儡師心知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倉皇逃竄,可劍氣落下,將他死死困住,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