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鐘離然如此抱怨, 顧思源自覺有些理虧,于是討好地抱住了鐘離然的胳膊, 靠在她肩上蹭了蹭, 彎著眼睛笑“陛下如此精明能干, 就不需要我笨手笨腳地添麻煩了。”
她已近而立之年, 可近年來卻越發(fā)沒有少年時的穩(wěn)重, 活潑得好似十七八歲的少女。鐘離然聽她狡辯也不惱,抬手揉著她腦袋, 笑了一聲“說好話也來不及了。”她說著,將顧思源拉到懷里坐著,摟著她攤開一份奏折, 說道“過來, 替朕看看這份折子。”
顧思源窩在她懷里,懶懶地看了一眼,旋即雙眼一亮,坐起身捧起奏折仔細(xì)了起來。閱畢, 她扭頭看向了鐘離然, 雙目異彩連連“陛下, 這瀾州平城的太守倒還真是有些本事,與逐云部的貿(mào)易還真讓他給辦成了。”
“可不是。”鐘離然話語中透著欣賞的意味,開心道“平城, 望月城, 初城等地, 都是與溯北相接的城池。作為關(guān)口與草原那群蠻人交易, 再合適不過。且在中部宛州中州的貨物可以通過黎運大運河輸送到北部瀾州,當(dāng)真是方便無比。”
“昔年先祖為了南北貿(mào)易打通的運河,功在千秋。而今朕這番作為,倒也不負(fù)先祖的良苦用心了。”
這位先祖就是文康皇帝。運河始建于文康皇帝壯年,那時皇帝是真正的一言九鼎,雖朝臣對此事頗有微詞,可朝廷還是花費了十多年開通了運河。這項工程浩瀚,花錢費時,但運河始一開通,極大便利了南北走商。
可很顯然,文康皇帝的野心遠(yuǎn)不止于此。數(shù)年之后,文康皇帝已老,蠻族來使,欲求貿(mào)易互交。文康皇帝大喜,著令黎州王一力促成此事。
只可惜皇帝已近暮年,又正值宮中立儲之際。文康皇帝未有子嗣,于是諸王見皇帝重用黎州王,恐皇帝會立黎州王為嗣,于是聯(lián)合朝臣攪黃了與溯北的盟約。溯北在此事受辱,一氣之下起兵,弄得北境戰(zhàn)火四起。
此事牽連甚廣,造就了不少冤案。待皇帝出兵大勝溯北后,一連清算了不少朝臣與王侯,造就了皇帝在位時期最嚴(yán)重的血案。皇帝看好的黎州王死于刺客手中,原本身體就不康健的皇帝聽聞黎王死訊,更是大病了一場,身體每況愈下。在此事后不過數(shù)年,皇帝立了儲君,便郁郁而終了。
繼任者并不能理解文康皇帝的決策,只覺得蠻族著實可恨,于是暫停了一切與蠻族友好往來,在有生之年屢次與溯北死磕,攪得邊境百姓不得安寧。
這場血海深仇影響楚國朝政百年之久,后來就算再有繼任者想要繼承文康皇帝的遺志,也總是無疾而終。
顧思源善史,自然在書中讀過舊事。與蠻族貿(mào)易,于國而言乃是利事。可華蠻交戰(zhàn),歷來都是血仇,自文康皇帝逝世后,史書皆載乃是蠻族先毀約,進攻溯北的。可百年前有位史官偶然得到了忘川先生的手抄本,卻是得出了另一種說法。
手抄本載,乃是諸王為了構(gòu)陷黎州王,收買底下押送糧食的侍衛(wèi),屢次交易中交給蠻族半好半壞的陳糧。蠻人一怒之下,就在數(shù)次交易后拔刀殺了壓糧的護衛(wèi)。于是死去的那批護衛(wèi),被當(dāng)做誣陷黎王手下與蠻族交易叛國的證據(jù)。由此而起,釀成了一樁血案。
繼任的皇帝受此影響,認(rèn)為蠻族不可相與,于是屢屢北征溯北,勞民傷財。卻不知文康皇帝本意乃是想兵不血刃地收復(fù)溯北。
糧食乃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生存根本。楚國若是常年與溯北交易,牧民必然會從事可與楚國交易的產(chǎn)業(yè),例如多采集礦產(chǎn),馴養(yǎng)牛羊等。長久下來,溯北蠻人自然離不開楚國糧食供給。如此一來,若是溯北稍有不從,楚國朝廷捏著他們的命脈,輕易便可解決霍亂。這樣的處置方式,總比往常出兵,死去大半士卒來得好。
更何況,蠻族草原也算是地大物博,也有許多楚人需要的東西,因此與蠻族交易是十分劃算的。
顧思源想,鐘離然就是打著這么一個兵不血刃的主意,才起了要與蠻族交易的念頭。
自先帝楚明始,蠻族與楚國只發(fā)生了寥寥幾場戰(zhàn)亂。自前些年鐘離回大勝溯北,將蠻族公主格爾沁俘回后,蠻族吃了個敗仗更是越發(fā)安分。
蠻族現(xiàn)任的大君那是格爾沁的父親,只不過自從女兒送到源州后,如今各部的主事已經(jīng)漸漸換做了大君次子。次子在戰(zhàn)場上見識過楚國鐵騎的威猛,心懷敬意,對待這泱泱大國姿態(tài)越發(fā)謙卑,于是一心相與楚國交好。這對鐘離然而言,無疑是件好事。
至于楚國國內(nèi),原先的鐘離回極度反感蠻人,若是知道皇帝有此等打算必然是極力反對的。可如今鐘離回失去記憶,人也寬厚了許多。加上入冬之時,鐘離然大肆整頓朝堂,于是朝廷中已無掣肘皇帝決策之人,如此皇帝才敢動了大野心。
此一計,乃是楚國百年大計。少則七八年,多則數(shù)十年,才能徹底落實下來。幸而鐘離然年輕,有足夠的精力去促成此事。
顧思源仔細(xì)思索了一陣,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笑道“此事若是成了,于我楚國乃百年幸事。”
鐘離然聞言笑了,她摟著懷里的顧思源,俯身親吻她的發(fā)絲,止不住的開心“朕也希望能成,不過朕要等一個契機,才敢行事。”
這個契機是什么,鐘離然暫時沒有告訴顧思源。顧思源心里卻很明白,鐘離然是在等蠻族大君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