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鑫沒壓著妹妹學(xué)習(xí)。
林蕊早上沒睡飽,中午一覺睜開眼,床頭鐘已經(jīng)走向下午兩點四十。
她打著呵欠下樓,瞧見表弟正坐在堂屋電視機前看上海灘。
“我姐呢”
外婆一面搓麻繩,一面為馮程程的命運唏噓,聞聲頭也不回:“跟她同學(xué)一塊兒去手套廠了。”
大學(xué)生到底是大學(xué)生,心懷家國,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林蕊識相地抓起塊香瓜堵住自己的嘴巴。好,她這種三十年后的學(xué)渣,糟蹋了大學(xué)生的金字招牌。
還社會調(diào)研她暑期社會實踐從來都是滿世界玩,要交報告的時候隨便抄點兒,然后蓋上她干爸或者她媽單位部門的公章。
用她媽的話來說,反正以后要打一輩子的工,為什么不趁著沒工作壓力的時候好好玩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誰說滿世界溜達(dá)就不是實踐了
外婆夸了半天大外孫女跟她同學(xué),叫小外孫女塞了塊香瓜進嘴里頭,還意猶未盡:“蕊蕊,你姐那同學(xué)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聽話聽音,林蕊腦子糊歸糊,可耳濡目染了二十年的經(jīng)驗積累在這兒啊。
上輩子她媽是干嘛的工會主席啊工會主席干啥的除了組織單位大小文娛活動外,最主要的任務(wù)就是維持單位職工的生活穩(wěn)定。
人怎么才能穩(wěn)定成家立業(yè)。
單身漢抬腳就能走人,有家有口的怎么著也得慎重。
工會主席日常重點工作就是解決單位單身職工的個人問題。
林蕊自小跟在她紅娘媽身邊討巧賣乖牽紅線,一聽外婆的意思,立馬精神了:“外婆,你也覺得盧哥不錯。”
外婆瞟了眼耳朵豎得老高的孫子,板起臉教訓(xùn):“去去去,你小孩子聽什么。”
轉(zhuǎn)過身,她沖林蕊點頭,“小伙子是挺精神的。”
干干凈凈斯斯文文,看著就是個體面人。關(guān)鍵是不拿腔拿調(diào),對著老農(nóng)民也客客氣氣,有個晚輩該有的樣子。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朝她外婆豎起大拇指:“還是您老人家有眼光。”
“你個猴孩子。”外婆嗔了小外孫女兒一眼,“別打岔,說正經(jīng)事,他家是干啥的啊。”
林蕊自己拈了塊香瓜塞進嘴里頭。本地香瓜又又叫梨瓜,帶皮吃也香甜可口。
她一口氣干掉一塊瓜,才擦著嘴巴答疑解惑:“盧哥爸爸是江州大學(xué)的教授,他媽是鐵路局的。”
外婆放下手里頭麻繩,開始把兩家扒拉出來對比著看。
有點兒懸。
她女兒女婿擱在鄭家村那是體面人,一位醫(yī)生一位工程師,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臎]話說。
可跟盧家比起來,那真是不夠看了。
外婆沒讓帥小伙子迷暈了眼,攤上外孫女兒的事,她老人家冷靜又理智。
這樣的家庭,就怕鑫鑫嫁過去會受冷眼。人家也不打你罵你,就這么把你往邊上一撂。哎喲,那滋味兒甭提了。
她年輕時同村有個交好的小姊妹,祖上闊過,到她父親那一輩落魄了。依著爺爺定下的娃娃親,小姊妹嫁到了官老爺家里頭。
霍愛說愛笑的一個姑娘家,沒兩年就瘦成了人干,最后跳河沒了。
后來解放了,看干部下鄉(xiāng)宣傳,外婆才學(xué)會一個詞,叫“吃人的封建禮教”。
“就是不封建也一回事。”外婆看了大半個世紀(jì),眼睛珠子那是白水銀里頭的兩丸黑水銀,清亮的很,“還是要門當(dāng)戶對。”
低頭娶媳婦,抬頭嫁女兒,不是沒道理的。女人生來就容易吃虧,要是娘家在婆家面前不硬氣,更是跪在人家里頭過日子。
林蕊趕緊給自己的干爸家打包票。
“沒,他家父母人很好的,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就喜歡成績好的小孩。”
上輩子,干爸沒結(jié)婚,也沒在外頭養(yǎng)孩子。干爺爺干奶奶就只能靠著她這個干孫女兒解含飴弄孫的饞。
她小時候,有一次,干奶奶還抱著她哭,心疼兒子也心疼她大姨。命運就像一個奇怪的羅盤,撥動了一處,一切就再也沒辦法回歸原位。
外婆點了下小外孫女兒的腦袋:“好不好,哪里是眼睛一搭上就能看出來的。你別在你姐面前吹耳旁風(fēng),要鄭重,知道不。”
西廂房里頭又傳出嬰兒的哭聲,撕心裂肺,如魔音灌耳,伴隨著桂芬嬸嬸無奈的哄勸聲。
林蕊齜牙咧嘴,哼哼唧唧:“抬頭嫁女兒哦,夠低了。”
外婆瞪眼,點點她的腦門子:“又瞎說八道的。”
她放下手中的麻繩,站起身,招呼房里人:“桂芬,你躺著,三嬸嬸進來看孩子。”
林蕊小聲嘀咕:“謝天謝地,不是我媽。”
她可沒經(jīng)歷過母愛泛濫的時候。
漂亮可愛的小娃娃比如她家隔壁的元元,她還能抱著玩會兒。
至于芬妮那個小毛猴子一樣的弟弟,她一聽到哭聲就腦袋疼。
鵬鵬同樣臉糾結(jié)成一團。
哭得整棟樓都要塌了,他還怎么看上海灘啊。
他連片尾曲都沒聽,關(guān)了電視,垂頭喪氣的:“二姐,走,我們?nèi)ネ诒薰S。”
林蕊眨巴眼睛滿臉懵:“竹筍不是春天挖嗎”
她讀書少,別騙她。雨后春筍說的是春雨。
鵬鵬看他二姐的目光近乎于憐憫:“姐,你記性真差,去年咱們不是挖過嘛。你一個人干掉了半海碗鞭筍湯”
他媽跟他奶奶還說二姐胃口不好,想辦法讓她多吃點兒。他真沒看出來,她飯量一點兒也不比他小。
林蕊心道,表舅啊,你眼前的這位二表姐已經(jīng)換過芯子了。
外婆進西廂房抱著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奶娃出來,聞聲呵斥孫子:“你姐忙著學(xué)習(xí)呢,跟你似的,成天就惦記著玩。”
鵬鵬朝林蕊做了個鬼臉。他二姐,他還不知道,讓她學(xué)習(xí)等于要她的小命。
外婆心里頭跟明鏡似的,哪有不清楚的道理,不過嘴上客氣兩句。
她轉(zhuǎn)過頭喊站在房門口的芬妮:“你也出去松快松快,你媽這兒有我呢。”
芬妮大喜過望,她都快被這個弟弟折磨瘋了。她連忙保證:“我肯定能挖一籃子鞭筍回來。”
外婆忍俊不禁:“你挖那么多干嘛,吃不完還不是壞掉。別跑遠(yuǎn)了,都不許下水知道不當(dāng)心水猴子把你們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