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們無法逃離的宿命。
岑安低頭不語,拳頭握的很緊。
“岑安。”
“死亡時間,十五點三十分。”青年啞聲道:“我記下了。”
那團薄霧升到歸安幡上,化作一道淡淡的銘文,如同被記名寄存了一般。
“生死有道,命理難究。”另一位白袍的鬼使嘆息一聲,立在岑安的面前:“年輕人,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看開些。”
岑安下意識的搖著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也罷,”那白袍鬼使抬頭看了一眼葉肅:“行醫(yī)百年也未必能放下執(zhí)妄,這原本便需要頓悟。”
葉肅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就走,不與他們再多言一句。
岑安下意識地跟著他一起往回走,紅著眼眶一言不發(fā),一路都沒再開口說話。
吳主任等候在診室里,在見到葉肅懷里的白色襁褓時就已經(jīng)了然,起身去幫他們辦太平間的手續(xù)。
“我已經(jīng)報警了,”她低聲道:“警方會以遺棄罪起訴他們的。”
岑安低頭簽了自己的名字,安靜的接過那個小孩抱在懷里,仿佛她只是甜甜睡去。
“小岑,”吳主任帶著他們往地下一樓走,語氣溫和而平靜:“三院的婦產(chǎn)科在每一年,都會收到好幾個棄嬰。”
她不清楚葉肅為什么會突然轉(zhuǎn)科,但也接受他的選擇。
“有的母親在生產(chǎn)之后會連夜離開,把孩子一個人扔在醫(yī)院里。”
“也有人直接把襁褓扔在醫(yī)院門口,不作任何的解釋。”
岑安抱緊了那個孩子,深呼吸著忍住情緒。
吳主任原本想和他談談,可見他還沒有緩過神來,也只能作罷。
“我等會陪他走走。”葉肅開口道:“您受累了。”
“沒事,”她示意工作人員把那孩子接走安置好,轉(zhuǎn)身給岑安一個溫暖而堅定的擁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醫(yī)生在第一次遇到死亡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她輕聲道:“作為成年人,我們都是被迫學會面對這些事情的。”
“上天從來不會優(yōu)待任何人。”
他的白大褂上沾滿了臟污,還散發(fā)著一股來自垃圾桶的漚臭味道。
可她如長輩般抱緊了他,傳遞著無聲的力量。
“岑安,你會做一個好醫(yī)生的。”
等吳主任離開之后,葉肅把最后一道手續(xù)簽完,帶著他往外走。
他看了一眼他的狼狽樣子,那白袍上的臟污便在轉(zhuǎn)過墻角的那一刻消散干凈,連布料都重新變得柔順而服帖。
“跟我來。”
岑安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里,只依言照做。
這是葉肅第一次帶著他走遍整個醫(yī)院的住院樓。
四樓的病人剛剛在呼吸衰竭中斷了氣,三樓的生產(chǎn)室里便誕下一個健康的女嬰。癌癥晚期老人躺倒在床上,孝子孝女圍了一圈痛哭流涕,樓上ICU的某間病房里,有小孩握著輸液桿獨自一人寂靜的呼吸著。
岑安目睹著一對夫婦抱著孩子笑的幸福而滿足,又有親兄妹為了遺產(chǎn)在辦公室門口大打出手。
這里的病人很多,多到讓這里如同一個微縮的人間。
他們有截然不同的表情與狀態(tài),面對死亡時也可能重歸釋然或者陷入絕望。
在走回診室的時候,葉肅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岑安的樣子。
他原本覺著這笨蛋該多被澆幾桶涼水,可在真的這么做了之后,反而心中覺得有些煩躁。
已經(jīng)到了下班的時間,先前等著的病患都去了其他診室,清潔工開始打掃清理大廳和窗口,日光燈也被一盞盞的熄滅。
岑安幫葉肅收完桌子上的雜物,啞聲開口問道:“葉醫(yī)生,人的生死是早就定好的嗎?”
葉肅思忖了幾秒,如實道:“不是。”
“不是?”
“生死簿上的歲數(shù),只是劃出了下限和上限。”
業(yè)債定首,福德深末,可最終能活多久,還是要看深不可究的命數(shù)。
一個本應活到八十三歲的人,即使吃齋念佛誠心修善,如果日日摧殘身體如同自戕,一樣可能活不過四十歲。
青年低頭應了一聲,半晌才開口道:“謝謝你當時來找我。”
他今天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見到鬼使。
如果葉醫(yī)生沒有來,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因為慌亂做什么事。
葉肅眉頭一挑,帶著小青年關(guān)燈鎖門走了出去。
“回家做飯吧。”他簡短道:“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