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葉肅總感覺自己在哪兒見過那個印記,但就是想不起來。
那一池子氣味清幽的泡澡水他沒敢碰,全都拿去澆花了——
陽臺和書房的花花草草這幾天就跟打了三噸催肥藥似的,長得比山東大蔥還要粗壯。
他活了七百六十四歲,如同在六個朝代中穿梭而過的旅人,見過的青銅鼎金玉瓶數(shù)不勝數(shù),時間一久也快分不清饕餮紋與夔紋的區(qū)別。
那呆子的身體既然是草葉做的……為什么會有那種印記?
葉肅平時面冷心也冷,自然不會跟某人說‘喂我那天看你洗澡了對我就是內(nèi)被你天天當(dāng)大爺伺候的狐貍你跟我講講這怎么一回事吧’,也只是在這事上留了個心眼,沒有過多深究。
岑安倒是還沒發(fā)覺這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小日子依舊過得簡單又逍遙。
周一到周五每天要出門診跟手術(shù),但雙休日可以好好休息。
這幾個月里,他漸漸把附近的地圖也摸索熟了。
時都第三醫(yī)院的南邊有一長條的小吃街,從泰式卷餅到日本料理應(yīng)有盡有,生意也是相當(dāng)紅火。
小吃街以南順著大道走五分鐘,就能到葉醫(yī)生住的小區(qū),對面那條街上還有個小學(xué)。
醫(yī)院的西邊有個人民廣場,每天從下午開始就有好些老太太和大爺們一起在那唱歌跳舞,還一度發(fā)生過不同歌舞團(tuán)爭搶地盤舉著音響斗舞的情況。
而再往北一些,在車水馬龍的商業(yè)區(qū)之間,還夾著一座小道觀。
匾額是激光打印的,流仙觀三個大字用著微軟黑體,雖然從門檻到殿里的泥塑都透著股寒酸,但香火那確實算相當(dāng)?shù)耐?
岑安原先只是去海鮮市場買扇貝的時候路過這里,沒想到又碰見了那小道士。
那大男孩捧著一摞傳單,上面用WORD藝術(shù)字印了好些看相算命的鬼話。
“哎?是你?”小道士一瞧見他,就笑的眉眼彎彎:“進(jìn)來逛逛啊!”
岑安舉著菜籃子說自己要早點回家,然而直接被他肩膀一摟就給帶進(jìn)去了。
“我跟你說啊——你要是當(dāng)醫(yī)生當(dāng)膩了,過來跟我們混也行,”男孩往懷里一摸,掏出個名片遞到他手上:“月薪過萬不是事兒!三年買車十年買房!”
岑安完全沒想到自己真給拐進(jìn)道觀里了,腦子里頭連白蛇傳都出來了,拔腿就打算跑。
然而他左右看了一圈,這里除了絡(luò)繹不絕的香客,半個真道士都沒有。
他屏著一口氣,把氣息收到了最弱,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
『首席命理咨詢師屈塵』
“……”
“這兒就我和我?guī)煾竷蓚€人,他老人家回家看閨女出嫁去了。”屈塵摟著他的肩往里走,在瞧見三清道祖時還不忘拱手作拜,口里念念有詞。
神像前的蒲團(tuán)上跪了好些人,跟著外放的錄音帶三跪九叩,神情都挺虔誠。
岑安在確認(rèn)安全之后,才望向這些敬香的客人,在看清時露出驚訝的眼神。
好些……都是他們院里病人的家屬。
先前幾個月里,他每天早上都跟著葉醫(yī)生查房,有時候還會跟著去別的科里轉(zhuǎn)轉(zhuǎn),認(rèn)熟了好些人。
這些病人的家屬竟有好些都在這里,還有人找屈塵買長明燈供在前頭,給錢的時候滿臉都堆著笑容。
屈塵在收完錢之后拍了拍他的肩,指引那大叔去遠(yuǎn)處敲鐘,過了好一會兒才折返回來。
“來許個愿嗎?”他擠擠眼道:“我們道觀許愿很靈的哦——不過要回來還愿才可以。”
“不,”岑安搖搖頭,認(rèn)真道:“我從來不許愿的。”
“過生日也不許愿?”屈塵撕開一袋薯片,示意他也來點:“這世上還有這種人?真是奇了。”
岑安笑著嘗了一塊,任由黃瓜的清新香味在口中蔓延。
“在我出門遠(yuǎn)行之前,我奶奶教過我一句話。”
那時候他剛剛從一株靈草化得人形,在一眾長輩的教導(dǎo)下逐漸學(xué)會許多東西。
“小安,記著奶奶的這句話。”何首烏老婆婆把粗糙的手指按在他的額間,聲音蒼老而又鄭重:“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你活在這世上,即便是有雙親的庇佑,將來也得一個人面對種種磨難。”
“小安,不要求天,不要盼地,想要好好活著,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
岑安那時候還處在孩童般的心性里,說話也有幾分懵懂:“這很重要嗎?”
“等你能夠坦然接受所有苦楚與福祿的時候,你就會懂了。”老人摸了摸他軟發(fā),露出無奈的笑容:“總會明白的。”
屈塵聽他講了這句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倒是挺適合論道修仙的。”
他指了指這庭前院外的人群,壓低聲音道:“我在這廟里呆了二十二年,打記事起就開始聽他們許愿——這些人在神像前求完還覺得不夠,還眼巴巴地跑去求我?guī)煾腹糇鞣ā!?
岑安一偏頭的功夫,又瞧見了幾個熟悉的面容。
他跟著輕嘆一聲,慢慢道:“好些人不信心理醫(yī)生,對神佛卻趨之若鶩。”
其實他們求得……都是內(nèi)心的一份安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