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淵做了個模糊的夢。
夢里他在浩瀚寬闊的平原上,涼風拂面而來,舉頭看見的是星垂四野。
女孩提著大紅的裙擺,裙下一雙赤足,在平原上一跳一跳,裙擺起起落落,是廣闊的夜幕里唯一鮮亮的色彩。她跳了一會兒,忽然向他撲來,慎淵手足無措,呆呆地伸出手,懷里就涌進來一團熾熱的火。
漫天星河,滿懷明月。
女孩的發(fā)上簪著大朵的海棠,就像裙擺上的繡紋,她在他懷里抬頭,漆黑的發(fā),澄澈的瞳:“慎淵,我真是喜歡你呀。”
慎淵張了張嘴,不知該回答什么,那女孩忽然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哭花精致的妝容:“母親,母親她……慎淵,我只有你了……慎淵,救我,救救我……”
他還是沒能答出什么,時間太短了,女孩在他的懷里變成了女人,裙上刺著大團大團的海棠花,抬眼時千般妖嬈萬般嫵媚。
但她還是在哭,哭得梨花帶雨:“我怎么辦……慎淵,你信我,慎淵……”
再下一瞬,慎淵的懷里空空如也,他看見的變成了女人的背影,披著華美的長裙,挽起的長發(fā)上別著一支玉質(zhì)金紋的海棠步搖。步搖垂下的流蘇是打磨圓潤細小的紅寶石,一顫一顫,像是那團平原上的火。
女人含嗔帶怒,聲音里卻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回頭時眼尾掃著薄薄的紅:“我啊,才不和那樣的蠢貨過一輩子。”
慎淵猛然驚醒,入目只有冰冷的水。
這是為禁閉所建的地方,連一方小小的窗都沒有,他看不到天幕,也摸不到月光。
慎淵沉默了很久,眼瞳里有火光明明滅滅。他忽然磨出細碎的聲音,仿佛咬牙切齒:“我不信……我不信。”
誰都不信。
門被緩緩?fù)崎_,光被門框劈開,在地上照出長長的一條。
“慎淵仙君,七日已到,”開門的小弟子上前幾步,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抬眼時撞上一雙冷冽的眼睛,驚得后半句話磕磕巴巴,“請、請出水牢。”
慎淵眼簾一垂,再看小弟子時又是平常的溫和樣子,只略略點頭:“多謝告知。”
他站起來,拖著純白的外袍,緩緩地沿著通路出去,和小弟子擦肩而過,那一瞬間有一股極其典雅清淡的香氣。
小弟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撓了撓頭:“我剛剛看錯了吧……”
林翊揭開蒸籠的蓋子,一陣米香涌了出來,蒸籠里整整齊齊六個蒸米糕。
問玄門的資源匱乏得讓林翊有種開荒的錯覺,空有廚藝卻沒有發(fā)揮的余地,挑挑揀揀勉強還算能做的點心只有蒸米糕。
整套操作里唯一考驗技術(shù)的就是模具,林翊找了幾個細竹,削了半天才削出個歪歪扭扭近似花型的模具。
“好啦,趁熱吃,冷了吃起來發(fā)干。”林翊說,“謝謝你幫我碾米粉。”
“……不用謝。”慕時低低地回答,指尖動了動,手卻沒抬起來。
“怎么了?”林翊莫名其妙,聞了聞,“挺香的啊……你不喜歡吃?還是沒吃過?”
慕時也聞到了那股甜甜的米香,本能地吞咽一下,猶豫著不敢伸手。
她在村里游蕩的時候也有人說要給她東西吃,大多是些半大的男孩,拿著帶骨的瘦肉,逗狗一樣叫她過去。等她真的過去,那些男孩就把手里的肉遠遠地丟出去。
她不記得那些男孩的長相,也不記得他們說的話,只記得他們臉上嘲弄一般的笑。
慕時喉頭蠕動:“我……我不吃。”
林翊看看蒸籠里被模具壓得歪歪扭扭的蒸米糕,有點不好意思:“咳……我知道是壓得有點丑,但是吧,這個丑歸丑,味道還是蒸米糕的味道,不影響……你想啊,吃下去就沒有形狀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無恥,簡直讓廣大廚師蒙羞。吃的東西不就講究個色香味,好好一個蒸米糕,到她手里被壓出了克蘇魯風味……
“……算了。”林翊自暴自棄,“下次我把模具做好,再請你吃吧。”
慕時卻忽然伸手拿了一個,整個往嘴里塞。
蒸米糕大概有半個手掌大,慕時哪里吃得下去,半塊糕卡在嘴里,嗆得她咳嗽起來,滿臉紅暈,眼淚都被逼了出來。
林翊嚇死了,連忙倒水:“你慢慢吃,不和你搶……喝口水,喝口水。”
慕時不拿杯子,憋著氣使勁吞咽,總算把蒸米糕咽了下去。
林翊見狀,松了口氣。
開玩笑,女主要是死于吃蒸米糕噎死,她就是難辭其咎死不足惜,而且這理由還說起來和鬧著玩似的。
她咳了一聲:“好吃嗎?”
慕時是硬生生咽下去的,口中一股紅糖米粉的味道,根本說不出好不好吃,但頂著林翊略帶期待的眼神,梗著脖子點點頭。
“那就好。”林翊笑瞇瞇地說,“多吃幾塊。”
“……你不吃?”
“我?”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打得林翊措手不及,她撓撓臉,“我隨便啦……不是特別愛吃。”
慕時拿著剩下半塊糕的手緊了緊,蒸米糕被按進去幾個小小的坑,她舔舔嘴唇:“你做這個糕,是不是,做給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