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陸西寧一點兒也不愿意用功,尤其不愿意在司裴面前用功。小時候那是無知者無畏,長大了自然會生出羞恥心。
陸西寧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如此淡薄名利,被司裴親自指導的機會,旁人做夢都求不來,而她的第一反應卻是抗拒。她絲毫沒想過利用給司裴當助理的便利,為自己尋找出名發(fā)財?shù)穆纷樱媸且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高尚的、純粹的人。
瞥見陸西寧走神,司裴曲起食指、敲了敲鋼琴“你不想彈?”
雖然不情愿,但司裴這種級別的鋼琴家主動指點,她根本沒有拒絕的道理,便硬著頭皮朝他笑“怎么可能不想彈!我這是受寵若驚。今天是除夕,你還親自指導我,不辛苦嗎?多不好意思啊!”
明明每一根睫毛都在說不想,眼前的小姑娘還要語氣誠懇的花言巧語,司裴從不愛勉強人,卻忍著笑、假裝沒看出“不辛苦,就彈你小時候彈過的那首。”
陸西寧別無他法,只好就范“《土耳其進行曲》,我九歲時彈給你聽的是這首。”
司裴“嗯”了一聲,示意她開始。
陸西寧深吸一口氣,彈下了第一個音符。這首曲子她還算拿手,應該不會太給學校丟人。結束之后,她仰頭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司裴。
司裴沒評價好還是不好,只微微俯下身,單手示范“中間a大調插段的八度,這樣彈,聲音會更干凈利索,你手小,所以看起來有點吃力。肩要放松、同時保持穩(wěn)定……”
司裴紳士地偏過頭,避免兩人靠得太近,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凈,不確定是不是用了香水,陸西寧結束走神的時候,他正說顫音該如何處理。司裴的每一根手指都靈巧到像擁有獨立的生命,簡直不可思議。陸西寧看了片刻,扭過頭望向他“司老師,我能摸一摸你的手指嗎?”
陸西寧這么一仰頭,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失神地同時,司裴無意識地“嗯”了一聲。得到允許,陸西寧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輕觸了一下他的右手小指。
指甲干凈而短,指尖的皮膚硬而粗糙,手背肌肉略發(fā)達,除此之外,這雙手和普通人的沒有太大區(qū)別,居然能厲害到這種程度……陸西寧眉眼彎彎地一笑,由衷地說“真的好榮幸。”
司裴直起身,把手抄進褲袋里,笑了笑“叫名字就行,怎么又改口叫老師了?”
“我們鋼琴系的學生哪能直呼你的名字,‘司先生’都嫌不夠恭敬,還是‘司老師’最最合適。”
“……”大過年的,他為什么非得教別人彈琴,司裴沒應聲,轉而問,“午飯你想吃什么?”
“你會做飯嗎?”
“不會。樓下有酒店,可以下去吃,或者叫外賣。”
“今天過年,叫外賣多凄慘,我會做的,不過味道一般,不要期待。你家里有菜嗎?”
“不知道,”阿姨回老家過年了,司裴不清楚她走之前有沒有清空冰箱,“做飯?zhí)闊€是去樓下的酒店吃。”
陸西寧走到廚房,查看冰箱“菜和肉都有,我們吃火鍋吧?”
不等司裴回答,她又說“我們倆單獨去酒店吃飯,萬一你被人認出來,說不定要一起上熱搜的。你兩次鬧緋聞,我都有圍觀。”
司裴頓時黑了臉“兩次都是假的,一個是我親表妹,一個是我學生 弟妹。”
陸西寧哈哈一笑“我知道是假的,本來就是緋聞么……不過你跟你表妹看起來真的好配。”
司裴的表妹是大提琴手,前年司裴為了捧她,特地帶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她去領獎。兄妹倆顏值太高,氣質太配,吃瓜群眾強組c,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最萌養(yǎng)兄妹戀的陸西寧還是保存了無數(shù)兩人同框的照片。
“……她很早就結婚了,兒子都會走路了。”
“天呢,她看起來比我還小。”陸西寧原本還想再八卦兩句,見司裴似乎不高興了,轉而說,“她現(xiàn)在很出名呢,我去年還聽過她演奏。”
“她有一點點天賦,出名不難。”
“只是對你們來說不難。”
“你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或許我可以給你意見。”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我可以幫你,可陸西寧似乎沒聽懂,想也不想便說“我不知道,沒想過。”
鋼琴系畢業(yè)的學生大多會做老師,少部分出國深造,考進樂團的非常非常少,能小有名氣的更是金字塔尖的佼佼者。
有天賦、夠努力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司裴會覺得容易,是因為他比普通樂手優(yōu)秀無數(shù)倍,以及他和他家人的手邊有無數(shù)機會,永遠都不用擔心才華被埋沒,也沒機會體會懷才不遇的痛苦。陸西寧從小就缺乏野心,不曾想過要出人頭地,這是心氣比天高的趙女士最不滿意的地方。
司裴笑了一下,沒說話,換作旁人聽到他這樣問,早就或直白、或婉轉的要機會了,而眼前的小姑娘根本沒在意。
“司先生,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那時候你為什么會說我最有天賦?”陸西寧聽過司裴表妹獨奏,完全稱得上一流,他剛剛也只是說“她有一點點天賦”。
隔了好一會兒,司裴才說“太久了,我忘了。”
陸西寧“哦”了一聲,隨即語氣歡快地笑著問“你吃辣嗎?”
“一點點。”
“那你先休息,我去廚房準備。”
司裴坐到沙發(fā)上,目光全程跟著陸西寧轉,她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陽,永遠元氣滿滿、青蔥可愛,因為她的到來,安靜到死氣沉沉的家里忽然有了生機,這和她九歲時留給他的印象截然不同。
其實他還記得,只是不想說出來。陸家的別墅很大,熱鬧而喧囂,圍在他身旁的女孩子們太聒噪,他正準備提前離開,不經意間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漂亮女孩抱著膝蓋坐在客廳的角落里,仿佛熱鬧的節(jié)日是屬于別人的,和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九歲的陸西寧眼中沒有一絲委屈,可對視的一瞬間,他卻沒由來的心中一軟。
她彈得怎么樣他不記得了,大概對于外行來說,一個小孩子能快速流利準確地把一首曲子彈下來就很不錯,可用專業(yè)的標準來看,根本談不上好壞。但他還是說了在場的人中,她最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