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晝“”
他直覺一定有哪里出了問題。
雖然說穆曦微于他而言的確特殊, 遠遠不止與任務(wù)主角的意義。
但是原來好好的薪火相傳的師徒情誼,到穆曦微眼里究竟是怎么變成情意的
變了一個字, 所差的含義是天壤之別。
落永晝的眸里劃過一抹驚色,不算很重, 如游魚尾巴在春江里徐徐拽出的波, 燈光一襯之下,整張略顯蒼白病氣的臉都有了活氣。
好似一卷古畫隨素手云袖緩緩展開,里頭的神仙美人栩栩活了過來,活色生香,宛然如生,驚艷感幾乎難以用言語表述。
穆曦微一口氣說完后,整個人腦子都是懵住的, 耳根子后面也騰騰紅了一片。
在心里更深的地方, 穆曦微反倒是隱隱松了一口氣, 像是如鯁在喉的一口刺終于被自己下狠心拔了出來。
穆曦微知道自己不識好歹。
天下間仰慕落永晝的人有多少呢落永晝對他旁的不說,好是實打?qū)嵉暮? 真心實意, 做不得假。
可穆曦微終究不是旁人。
他低著眼,撐著這口氣還在的時候亂說一氣
“您大約不知道,我自小對十六這個數(shù)字格外偏愛, 天下計數(shù)的數(shù)千千萬萬, 我想到的僅有十六一個。就好像是真有那么點緣分似的。”
“我也會經(jīng)常做噩夢。噩夢場景一模一樣, 皆是穆家滿門遭屠, 我立在血泊中茫然四顧, 拼命回過頭想要抓住點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只有冰涼的殘肢,和深深浸潤著地磚間隙泥土的半干涸血液。
穆曦微最初夢到的時候很小,那種沉重壓抑的氛圍,不是他一個小孩子所能承受的。
每每午夜驚醒之際,都會淌了滿臉的淚水。
久而久之,穆曦微一直到現(xiàn)在,晚上都很難睡一個安生完整的好覺。
落永晝心頭忽然涌上一點很不好的預(yù)感。
百年前穆曦微為大妖魔主,原主遇上他時,報的名字就叫做洛十六。
也許穆曦微說的兩件事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
穆曦微深深吸了一口氣。
窗開著,夜晚略嫌冰冷的空氣涌入他肺腑,刺得心頭一個激靈,倒是給了他那么點說下去的勇氣
“對十六這個數(shù)字與生俱來的喜愛,夜夜纏繞的穆家滅門噩夢。這兩件事對我小時候影響太深了。”
以至于旁人回憶童年,想的多是雞飛狗跳那些事,穆曦微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十六和夢。
“再后來,我遇到了您。”
一個叫作十六,第一次見面就救了他,救了穆家的人。
從此以后,穆曦微再沒做過有關(guān)于穆家的那個噩夢,好像他這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為了等這個人一樣。
巧得穆曦微也不禁稍稍做起不自量力的美夢。
落永晝“”
啊
他實在有點無法理解穆曦微的思維,只能戳了戳系統(tǒng),問道
“你說曦微的意思是他愛十六這個數(shù)字愛到終身不娶的地步,然后因為噩夢的影響深受奮發(fā),覺得大業(yè)無成何以家為,雙管齊下來拒絕我嗎”
系統(tǒng)“”
它只是一個簡簡單單,想要把主角送上人生巔峰的系統(tǒng)。
為什么要來摻合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破事
“不應(yīng)該啊。”落永晝沉吟一下,“單戀數(shù)字固然聞所未聞,但有戀物癖在前,不是不好理解,我當(dāng)然不會攔著他。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才叫曦微誤會我的意思呢”
“師父,那我還有機會嗎”
穆曦微這句話問得很艱澀。
他今晚的一番話本來說得就很難,尤其是這最后一句,更是下了一百倍的決心。
穆曦微知道自己若是不問,日后必得患得患失,后悔終生。
我和您,還能有好好做師徒,讓我把一切奉上換您一個贊許的機會嗎
這才是穆曦微想問的。
或者說更貪心一點,百年前的那個人終究是死了,他們卻還擁有更遠的未來。
是,要入得落永晝眼已經(jīng)很難,想要讓他動心更是難上百倍千倍萬倍。
但只要有那么一線希望在,千難萬險,千山萬水,穆曦微總歸是愿意去試一試的。
也許落永晝永遠沒法知道他隨手救下少年的兩劍,憑著心意報出一個化名對少年而言意義有多重,換來的又是怎樣一顆熾熱滾燙的真心。
也許等穆曦微再長一點年歲,就該知道所謂的天定良緣命運輪回之說大多是妄言。多一點閱歷,就該知道有些人強求不得,什么叫做趨利避害及時止損。
可是沒有。
穆曦微遇見落永晝時,真是血氣方剛,一往無回的少年年紀(jì)。
他遇見了天下間最好的人。
劍傾九州,色冠天下。
落永晝弄不太明白穆曦微的心思,這不妨礙他看懂穆曦微眼中沉沉的期盼之意。
這真是他帶過最特別的一個男主。
不坐擁后宮佳麗三千,也不去和反派搞什么相愛相殺愛在心口難開,偏偏單相思一個數(shù)字。
這一往情深是有點用錯地方吧但好歹也是真的一往情深。
落永晝被感動了,決定成全穆曦微“曦微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后悔,我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他看到笑容躍動在穆曦微的唇角,帶來明亮歡欣的喜悅,無奈搖了搖頭。
管他呢,他喜歡就好。
同時落永晝有一點想不通透
自己堂堂劍圣,美人榜首,哪怕是被誤解出來的一點情意,怎么就比不得一個冷冰冰的數(shù)字
他壓下這些有的沒的心思,對穆曦微道“第一個消失在息城的弟子仍未尋著蹤跡,我估計他是流落到了鬼城中。明日讓宴還帶著其余弟子先回白云間,曦微你陪我去鬼城一趟把他帶回來。”
穆曦微應(yīng)是,復(fù)又擔(dān)憂道“那師父您的身體”
落永晝真是要被他的鍥而不舍給氣笑了“都說了我真沒事。難道一定要要為師給你抓個穆七過來打你才肯相信嗎”
實際上情況并不如落永晝說得樂觀。
妖魔本源不知被原主用了什么方法,消去其中的煞氣,只留下最本質(zhì)純粹的本源力量。
然而說一千做一萬,它到底是天地煞氣本源,不可能被拔了牙齒就乖乖變成小貓咪。
落永晝劍意需時時刻刻鎮(zhèn)壓其上,以防它有朝一日出其不意反噬。
這帶來了很大的弊端。
譬如說他出手不敢耗盡全力,又譬如說陰煞匯聚之所會勾動妖魔本源,委實不利落永晝前去。
他今晚把這兩個大忌能犯的挨個犯了遍,他不有事誰有事
但落永晝就是這樣的。
活得一身反骨,撞了南墻也不回頭。在琉璃臺,四姓主場的時候白家父子挑釁,能一劍串兩個陸地神仙。在魔軍大營里穆七說他不敢拔劍,落永晝偏偏拔了證明給他看。
好像他的劍天生不知道低頭兩個字該怎么寫,直戳戳地頂立在天地間,傲骨抖擻。
穆曦微心知肚明,不去戳穿他“好,我今晚留在這兒陪師父。”
落永晝開始認真思考起要不要抓穆七過來,順便給自己正波名。
哪有做師父的要徒弟陪著這像是什么話
穆曦微對他的脾氣早就心中有數(shù),不等落永晝開口,立即道“師父自是無礙的。可是我區(qū)區(qū)筑基在這等鬼城里,當(dāng)然害怕。”
弱小,無助,又可憐。
好像不久前拿到天榜第一,又炸飛了半個琉璃臺加魔軍大營的人不是他一樣。
口上這么說,反正落永晝從穆曦微眼底眉梢的笑意是沒看出任何害怕的意思。
穆曦微頓了一下,復(fù)道“若是師父不愿意我留在房間里,師父去我房間,我亦是很愿意的。”
落永晝是沒琢磨出來這有什么差別。
橫看豎看都是兩個人,一間房啊。
他原來是想拒絕的。
叫你小子死鴨子嘴硬,先前見了自己就躲個沒影。
話到唇邊,落永晝神使鬼差說了一句“好吧。”
百年前已經(jīng)那么艱難了,這一回過得高興點也沒什么。
隨他去吧。
天下分為四方十州,其中人、魔兩族分別占一方,人族轄七州,魔族轄三州,算是占全了天下的大部分地盤。
剩下的,便是鬼、妖兩族所在之域。
去往鬼域的,皆是些無法步入輪回轉(zhuǎn)世投胎,又不至于禍害蒼生到要被天道直接降下雷罰誅殺的厲鬼。
他們成了鬼魂之態(tài),神體長消不散,雖說每年也就出那么點數(shù)量的厲鬼,但年復(fù)一年,數(shù)萬年長此以往積累下來,鬼域中厲鬼的數(shù)量也絕難小覷,自成一域。
按理來說,息城中居民是該去這一域的。
畢竟數(shù)萬人的城池,穆七陣法難免有所疏漏,時不時城中就會有居民受鬼域法則所吸引,去往北域。
白云間頭一日消失的弟子,應(yīng)該也是隨著息城居民一同稀里糊涂被帶過去的。
穆曦微陪著落永晝在通往鬼域的第一座城門前站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想象當(dāng)中萬鬼嚎哭,百鬼夜行般陰森驚悚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
大家都很正常。
城池是普通城池,高高一座城墻,城墻后是被筆直的主干道縱橫劃出三六九等的城區(qū),市井小巷,高門大戶,不一一而足。
守衛(wèi)也很正常地守衛(wèi)著城池,過往行人皆自覺交出度碟和入城費用。
除卻陰氣重一點外,與凡間普通的城池并無二致。
落永晝瞧出他疑惑,低聲附至他耳邊解釋“鬼域中往來的說是厲鬼,其實曦微你也知道,修行本是奪天造化,修行者一旦死后有怨,即會被天道當(dāng)場度化。”
“因此鬼域中往來的,大多是凡人死后所化。”
死時或許是有很深重怨氣的,才變成了厲鬼。可是幾千年過去,物是人非,別說是自己認識的那群人,那群人的子子孫孫都化成了灰,再重的怨氣也無所謂了。
想來想去也只能打點起精神,好好生活。
出于這個原因,鬼域是最最推崇縱情聲色,及時享樂的地方。
一陣爭論聲引起兩人的注意。
“怎么可能”
說話的人穿著白云間弟子的服飾,他面色極為震驚,勉力保持著基本的鎮(zhèn)定禮數(shù)
“閣下是不是想錯了我白云間一向不是不為人知之地,閣下怎可能不聽說過它存在”
無怪乎弟子這樣說。
白云間為仙道的第一宗,聲名可謂是響徹天下,震耳欲聾。
別說是普通修士,就是凡間無知的老人小孩,也很少能有不知道白云間這個仙宗上門的。
鬼域的守衛(wèi)被他問了幾次,也有點不耐煩“管他白云間黑云間,沒聽過就是沒聽過,騙你我能落得什么好處”
弟子向來自矜宗門,哪受得了他這口吻,當(dāng)即急道“你大膽”
若非是穆曦微及時現(xiàn)身阻止,恐怕兩方要在城門口動起手來。
“幾位道友”穆曦微攔下想要動手的白云間弟子,“不知白云間所在的確不能怪這位守衛(wèi)。這里為鬼域,他們不知也是在情理之中。”
弟子迷惘啊了一聲“鬼域”
經(jīng)過弟子一番解釋,穆曦微大致明白了他們狀況。
原來弟子一行人亦是白云間馳援邊境城池眾多弟子中一支,奈何他們的運氣比較背,回白云間時,剛好撞上魔族退軍的零落部隊。
兩邊不可避免地發(fā)生沖突,邊跑邊打間就換了場地。邊境那塊又是一片荒土地,弟子們情急之下沒怎么認路,一頭亂撞來了鬼域入口這邊。
聽得穆曦微嘆了口氣,說道“正好我亦是白云間弟子,前來尋找走失的同伴,不如結(jié)伴同行”
邊境離鬼域的距離不近,弟子們既然能隨便亂撞來鬼域,穆曦微怕以他們的認路水平,倘若不幫一把,這輩子能不能回白云間還兩說。
再說
鬼域中厲鬼橫行,對高階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低階的遇上一個很要命。
就是運氣好撞不上厲鬼,這里陰氣重,沒有強悍修為來鎮(zhèn)壓,待久了對身體亦無好處。
弟子們想來也是想到這一點,言語上未表露什么,臉色卻是不好看起來。
從到城門口那一刻,落永晝就戴上面具掩蓋了氣息,宛然是個白云間的普通弟子。
他望著穆曦微和一隊弟子對話,旋即面具下的唇角挑出幾分興味盎然的意思來。
“師兄”
盡管眾位弟子無法看見落永晝此時表情,從他緊繃聲線的一線顫抖來看,也知道落永晝一定和他們一樣,內(nèi)心害怕極了。
穆曦微一抖。
落永晝“師兄這里便是鬼域了么我,我好怕。”
劍圣頭一次裝外門弟子,一時激動之下,用力過度,演技夸張,可以理解。
穆曦微“”
幾個普通弟子的恐懼情有可原。
您老人家一劍下來,鬼域都得翻半邊天,您有什么好怕的
他傳音給落永晝“師父,那位師弟當(dāng)今身在何方”
“在很中心的地方了”落永晝?nèi)粲兴迹膊欢嘧骰卮穑安蝗缃裉煜仍诔侵行聛戆伞!?
穆曦微于是也不再問。
他們排隊入城,等輪到他們時,守衛(wèi)提點他們一句道
“近來城中長發(fā)鬼女作亂,經(jīng)常有鬼死于她手,你們記得要小心些。”
每放一個行人進城,他都會提醒那么一句,想來這長發(fā)鬼女作亂鬧得確實厲害,滿城風(fēng)雨。
弟子強作鎮(zhèn)定地點頭,發(fā)飄的腳步已經(jīng)證明他們內(nèi)心真實想法。
落永晝也緊緊攥住了穆曦微的手,動情道“師兄長發(fā)鬼女這名頭聽著就不是善茬,我好怕。”
穆曦微“”
那所謂的長發(fā)鬼女水平,您一天前剛殺的熱乎著的幾萬魔族里,能拎出一大半吧
要怕,也該是長發(fā)鬼女怕您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