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榜試會場設(shè)在四姓城中心。
四姓中奢靡鋪張之風(fēng)盛行,于三百年一度的天榜試更是尤為如此,中間排排并行的擂臺隔開百座有余,四周坐席層層直上,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陣法,整座會場竟是懸浮于半空之中。
城中人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看得見底座剔透晶瑩如琉璃,在烈日下七彩光影交織,叫人眼前迷亂,恍若見到海市蜃樓的仙宮玉闕的泡影般不真實。
天榜試乃是大事,開試當(dāng)日,多少入試弟子天不亮就在會場外頭乖覺排起長龍等候。
哪怕自恃有底氣依仗如六宗嫡傳,也都早早入場,絕不錯漏。
落永晝他們掐著時間趕到,自是來不及入場。
一處的守衛(wèi)將他兩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能駐守天榜試會場的,在四姓侍衛(wèi)中自然有兩把刷子,地位不低,也就順理成章看不起穆曦微的一身筑基修為。
他口吻輕蔑,不耐地?fù)]了揮手,似是在驅(qū)趕什么見不得人的物事“關(guān)了關(guān)了,沒你們的事。”
說罷守衛(wèi)小聲嘀咕道“如今天榜試的門檻真是愈發(fā)低了,什么雜魚爛蝦,破破爛爛的宗門也敢來參賽。”
也難怪他想錯。
整支隊伍就落永晝與穆曦微兩個,落永晝瞧著年輕,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模樣,哪能指望他有多厲害
穆曦微與他年歲相差仿佛,看上去更穩(wěn)重些,可充其量就是個筑基。
在這天下第一富貴的四姓城中,難怪會被看不起。
落永晝不生氣,反倒是有點想笑。
他想起他第一次來天榜試那會兒,守衛(wèi)亦是在背后嘀咕“還以為第一宗門有多氣派多厲害,沒想到就那么一隊人,寒酸得緊。傳言真是不靠譜。”
好死不死,被祁橫斷聽見,一道劍氣教他做人。
落永晝則好整以暇整了整面具,火上澆油
“第一宗門呢,底氣從不在于那些花里胡哨,有的沒的排場,是在城里敢光明正大的打你們的人,不管是侍衛(wèi)還是嫡脈,憑我們是白云間出來的,懂嗎”
沒想到多少年過去了,四姓城守衛(wèi)換了幾代,這副死脾性依舊沒改。
落永晝想著想著,頗有點自得其樂的意思。穆曦微可不一樣。
他生來一副好脾性,胸襟包容,寵辱不改容,這次卻寒下面色“辱我?guī)熥穑覟槿说茏樱允遣荒苋棠汀!?
劍鋒出鞘,穆曦微道“請罷,在下”
他說到一半忽地卡住殼,渾身的氣勢也消了大半。
穆曦微根本不知道他師父師承何方,自然無從自報來歷,只能請教落永晝道“師父,我們宗門名字應(yīng)叫什么”
能在喊了落永晝那么多聲師父后才想起來尋問宗門名諱,穆曦微是真心大如海。
侍衛(wèi)可能也是真的沒見過這種極限操作,一時候連武器都忘了拿,白眼都忘記繼續(xù)往上翻。
落永晝手指按住穆曦微持劍的那只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另一手比了個安靜手勢
“曦微等等,會場上應(yīng)當(dāng)有一場好戲上演,你先讓我聽完這場好戲的墻角再上去。”
穆曦微的注意力卻大部分集中在兩人相貼的肌膚上,有點微微的涼意,帶著脂玉般的潤,是想讓人細(xì)細(xì)磨蹭去捂熱的感覺。
他不安地扭了扭手腕,又覺得欲蓋彌彰,于是只能定定神穩(wěn)住自己內(nèi)心些許紊亂,以至于沒怎么聽到落永晝在說什么。
落永晝說得不錯,此刻會場之人,確有一樁好戲發(fā)生。
六宗中除卻常年隱世不出的不執(zhí)寺外,其余四位陸地神仙俱至,劍圣閉關(guān),白云間便由掌門陸歸景與祁云飛兩人暫代。
他們端坐于最高的一席,抬手幾乎觸得到流云飛鳥,下頭弟子哪怕是仰酸了脖子,看酸了眼睛,僅僅只能望到幾人淡淡的身影罷了。
等到陸地神仙這個境界,翻手左右天下大局,很少能有事物打動他們,今日卻是一樁意外,幾位喜怒不顯的陸地神仙,臉色大多算不上好看。
其中以陸歸景和祁云飛兩人尤甚。
對面四姓的家主,倒是個個笑容滿面,春風(fēng)得意。
四姓白寧顧季,推唯一出了陸地神仙的白家為尊。
白家的陸地神仙白羅什笑瞇瞇撫了胡須,說道“諸位應(yīng)知,天榜試之所以于仙道是場盛事,不僅僅止于年輕一輩的排位當(dāng)中,更在于每場天榜試,會重新劃分各家各派勢力范圍。”
他掃了一眼陸歸景處,若有深意道“譬如說白云間,即是蟬聯(lián)了千年的第一,方能被稱為第一宗,其所在之地,方能被成為第一州。”
祁云飛是個暴脾氣,自天榜試開場以來,就被白羅什話里話外的劍圣閉關(guān)不過是個虛名,實則早已不在人世,白云間當(dāng)不起第一宗門之名弄得心頭火起。
聞言更是一挑眉峰,涼涼堵了回去“白圣說錯了。白云間能拿天下第一宗門從來不是因為天榜試,是托我宗犧牲在魔族戰(zhàn)場上的忠魂英烈而已。”
白云間最鼎盛時有十萬弟子,近半血灑疆場,甚至包括了陸地神仙。
越霜江如此,崔無質(zhì)與祁橫斷皆如此。
他們兩人死時均是大乘巔峰,離陸地神仙真正咫尺之遙。
若是他們活下來,沒人懷疑他們不能成就陸地神仙。
祁云飛“正如四姓在天榜上的排名再漂亮,第一的名頭也永遠(yuǎn)落不到你們家是一個道理。”
他明顯是在嘲諷四姓怯戰(zhàn)的時候,言語直白,等同于撕破面皮。
若是他師父師叔皆在,借白羅什一百個膽子,他一樣不敢出來挑事。
“你”
有年輕些的家主臉皮一赤,下意識喝了一聲,想吵起來與他爭個口舌之利。
白羅什慢慢看了他一眼,他年紀(jì)最大,眼睛已然有點渾濁了,看人的時候也因此帶了種模模糊糊的慈祥之意。
可被他掃過的家主渾身一凜,頓時住了口,不敢在說話。
白羅什滿意地笑了笑,嘆一口氣,語氣是老人貫來歷經(jīng)滄桑的口吻,倚老賣老得有點令人不舒服
“魔族戰(zhàn)事,那都是多少年前老黃歷的事情了這一頁該翻過去啦。”
屁,那是對你。
祁云飛冷漠想。
四姓城地理環(huán)境得天獨厚,位于仙道中州之地,四面八方皆有六宗領(lǐng)地環(huán)繞庇佑,不受戰(zhàn)火波及。即便在戰(zhàn)事最緊時,也是一片歌舞升平。
慷他人之慨,覺得魔族戰(zhàn)事無關(guān)緊要,不須記掛當(dāng)然容易。
可對祁云飛、陸歸景來說,魔族戰(zhàn)事真正平息,他們師叔身死,也就百年而已。
距離他們師父的死,也就三百年而已。
秋青崖不耐煩白羅什這樣的彎彎繞繞,冷然道“有話直說便可。”
白羅什笑意不改“我想說的是,劍圣隱世不出,我四姓久居六宗之下數(shù)千年。如今時移勢易,這六宗四姓的排位,也該好好改改了。”
談半生輕笑了一聲,無動于衷“有意思。”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看不出多少被挑釁地位的怒色,甚至還隱有一二憐憫之色。
也是,以他心機之重,城府之深,四姓的那點算盤對談半生而言與稚子打鬧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