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養(yǎng)了個小妖怪,說不定他自己早就變成了老妖怪”
大家紛紛附和,理直氣壯的模樣全然忘了老獵戶平日里對他們的好。望著大家猙獰的目光,除了害怕之外,小嫦娥心底生出了憤怒的情緒,他要為老獵戶報仇。
黑色氣息從他身體里冒了出來,詭譎的、潮濕的漫延出去,見此異狀,村民們慌了,道士高舉他的捉妖鈴,連燒幾道除妖符打在小嫦娥的身上,但是毫無作用。
這陰寒的黑煙圍繞住每個人,他們內(nèi)心的陰暗面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他們覺得憤怒和恐懼,而恐懼讓憤怒更加憤怒,憤怒讓恐懼更加恐懼,他們大打出手,甚至重傷自己的親人。
這分明是禍亂,完全不用嫦娥動手,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就會自相殘殺到不剩一人。
當(dāng)?shù)谝粋€人開始流血后,小嫦娥的肩膀忽然被按住。
“夠了。”
小嫦娥面無表情的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神仙,“你本是月神,下凡歷劫而來,現(xiàn)在跟我回天庭吧。”
鴻蒙初開,月出現(xiàn)后,它每夜散發(fā)出來的月光照射在大地上,久而久之就凝結(jié)成人形,人形很快又有了靈智變成了一位天神。
這位天神就是嫦娥,他與月同力、與月同壽,法力無邊。他甚至能使任何生物的惡性被無限放大,墮入妖魔道,直到滅亡也無法擺脫陰暗。
這個能力不像神,而像魔,天庭的幾位大仙商議后,得出結(jié)論,他就跟月亮一樣,月有陰晴圓缺,他亦可仙可魔,他使用其他法力時便是月亮的陽面,使用這項法力時便是月亮的陰面,這么危險的能力,豈能亂用。
于是趁月神剛誕生不久,便送他去凡間歷劫,讓他明白不能輕易的使用他的法力。
朱珠在一旁看著,暗覺這些神仙坑爹,分析的倒是挺好的,但是缺乏對人類的認(rèn)知。
送月神下凡歷劫,他便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欲,誰死了爹不生氣不想報仇啊。
果不其然,知道自己是神仙后,小嫦娥拉住來人的手,“既然我是神仙,能救活我爹嗎”
來人冷漠搖頭,“他已死,魂魄進(jìn)入地府怎么救。再說,你歷劫成功他便完成任務(wù),死得其所。”
救不活死得其所
小嫦娥無法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
這便是天庭嗎這便是天道嗎
他被帶上了天庭,被封為太陰真君,擁有自己的月宮,成為了高高在上的神,但是他卻連自己的養(yǎng)父都救不了。
“這就是天庭”看完了他過去的一切,嫦娥沉聲道“就像封神,你的那個哪吒,手里沾滿了多少鮮血,他成神了,其他人卻死了。”
朱珠也不是滋味,“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想再看,嫦娥轉(zhuǎn)頭說道“我想想怎么破陣”
他走到那老獵戶的面前,握著劍的手緩緩收緊。
“這不過就是一個幻象。過去了上千年,真的以為我還在意這些嗎”
幾乎沒有猶豫,他一劍穿過了老獵戶的身體,老獵戶似有所感,眼珠子轉(zhuǎn)向他,竟然流下了淚水,喉嚨里邊冒血沫邊發(fā)出絕望的低喊,“快、快跑”
這是他被燒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直到死去他還想著小嫦娥
靜。
就連朱珠都難以呼吸。
嫦娥身影一動不動,像一潭失去生機(jī)的死水,每一寸血肉都被封住。
墨發(fā)垂下,遮擋住他大半張臉,朱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總覺得他是在哭
當(dāng)嫦娥抬起頭,他的臉上卻沒有眼淚的痕跡,空無一物,干凈的連一絲表情也沒有,無神的瞳仁左右看了看。
低聲道“居然沒有破陣嗎”
他皺了皺眉,做出思考的動作。
然后他視線放在了小嫦娥身上,正躲在老獵戶的背后,在朱珠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就一劍刺破了小嫦娥的心臟。
捂住不斷往外冒血的胸腔,小嫦娥茫然的望著他,嫦娥亦望著他,一大一小,兩人皆穿白衣,一個白衣已經(jīng)被血染得鮮紅,另一個被濺了半邊的血珠,恍然看去,詭異極了。
又殺死了一個幻象,但周圍依舊是原來的那個村莊。
朱珠找回自己的聲音,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或許我們可以試一下別的方法。”
她的聲音驚動了握著劍的白衣男人,他好似才發(fā)現(xiàn)天蓬還站在那里,道“這個陣是心魔陣,要破陣就必須殺死自己的心魔。”嫦娥看向朱珠,眼睛直直的望著她,喃喃道“不必驚慌,我會帶你出去。”
對上嫦娥黑洞洞的瞳仁,朱珠心底一涼,大哥你確定能帶我出去嗎
“奇怪,為什么還沒破陣我和他皆不是陣眼嗎”薄唇輕碰,嫦娥自言自語到。
他看到一個村民,揚起手,一劍劃過。
“這個也不是。”
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殺人啦所有村民尖叫著要逃,只不過還沒邁開腳,一個白影鬼魅般的掠了進(jìn)去,還不到一息的時間,所有人失掉了頭顱,血霧的磅礴灑下。
嫦娥停了下,困惑道“怎么還不是。”
他又把目標(biāo)瞄準(zhǔn)了小孩和來接他的神仙。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逃不出修羅的劍。
朱珠握緊手中的武器,望著已經(jīng)失去神志的嫦娥,明白他已經(jīng)入魔了,他說已經(jīng)過去上千年,早已不在意,實際上自己從未從那天走出來過,就算他殺盡所有人,都還是心有不甘。
殺孽越重,就被困的越深,但是現(xiàn)在讓他放下顯然不是靠一張嘴皮子能說通的。
她也明白了,為什么金蟬子說,此險境可以兩人一起進(jìn)入。
一個人進(jìn)去容易出人命啊
見嫦娥愈發(fā)失控,朱珠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她飛身上前,想拍開他劍下的倒霉鬼,沒想到的是,聽到動靜,嫦娥轉(zhuǎn)過身來,來不及收勢,這一掌結(jié)結(jié)實實的拍到了嫦娥的背上。
嘭
他整個身體砸入了背后的茅草屋,簡陋的房子被破了一個洞,跨擦跨擦的全部倒塌,煙灰塵土里,嫦娥狼狽的爬了起來,嘴角有一絲血跡,頭上的玉冠碎成兩半,一頭墨色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
嫦娥很生氣,“你居然打我。”
仔細(xì)聽還有點委屈,朱珠連忙將手背在身后,“我不是故意的。嫦娥你快醒醒”
回答他的是挽出殘影的劍花,朱珠勉力招架,只恨剛才打他打的不夠重,沒把他打醒。
“為什么”
全靠身體本能在做著攻擊的動作,他的眼睛還是一片黑茫茫的沒有焦點,什么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問什么,不知道誰能給他答案,他只是單純的想問。
小時候,同村的孩子誣蔑他是妖怪,可是他明明就是為了救同伴啊,為什么要說他是妖怪呢
村民們經(jīng)常分享老獵戶的獵物,怎么忍心這么殘忍的燒死他呢
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么要殺死他
為什么神可以把人當(dāng)做歷劫的工具,沒有憐憫之心的神和妖究竟有什么區(qū)別
為什么她可以包容九尾狐那種低劣的妖,卻容不下他。
黑色的眼睛逐漸變得赤紅,嫦娥長嘯一聲,墨發(fā)飛舞,手中的銀劍瘋狂的刺向前方,純屬發(fā)泄,毫無招式,更是破綻百出。
這一招朱珠是可以避開的,但是她并沒有。
天蓬左腳微向后一蹬,竟徑直沖向了他的劍尖,血肉被劍鋒切開,滋啦肩上的輕甲碎成了一塊塊,從半空中落下,在腥黑的陣法中如同一朵朵潔白的雪花。
朱珠悶哼一聲,忍住巨痛,一鼓作氣死死的抱住失去神志的嫦娥。
終于,靠近他了
“別怕。”
她低聲耳語。
嫦娥猛然瞪大眼睛。
一束雪白的光照入了包裹住他的深淵。
位置身周的黑霧驟然破碎,陣法變幻,眨眼間回到了千年前,他忐忑的坐在屋前,老獵戶在挨家挨戶的替他求情,門外,圍了三四個小孩,朝他扔石子,罵他是怪物、妖怪,去死吧。
直到一個白色的影子擋在了他面前,溫柔憐惜的凝望他,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別怕。”
“有我在。”
“我相信你。”
被遮住的雙眼,滾滾的熱淚淌下。
嫦娥伸出手貼上這只手,是溫?zé)岬摹?
忽然,這只手像是不能支撐下去,從他臉上滑落,嫦娥驚恐的望著她,雙臂慌亂的扶住她的腰。
“好累。”天蓬被刺了一劍,失血過多,“我睡一會。”
她閉上眼睛。
嫦娥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尖下,他的手在抖。
半響后,感受到指尖的熱氣,他的心神才鎮(zhèn)定下來,理智慢慢回籠。低頭看見自己造成的傷口,嫦娥眼中的光沉了沉,扶住她腰的手緩緩輸送仙氣。
眾人在仙境之外焦急的等待著,連最淡定的玉帝都扣緊了座椅扶手。
終于,其中的一個黑洞發(fā)生了變化,只見兩個白色的身影走了出來,是天庭的人前腳跟著后腳,另一個險境金蟬子也出來了,身上還帶有未撤去的金色佛光。
即使兩邊差不多時間出來,但天蓬和嫦娥要先踏出一步,這一步就足夠證明是天庭勝。
還未來得及高興,當(dāng)看清楚天蓬和嫦娥的狀況,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兩人渾身是血,素來有潔癖的月神連臉上被濺上了血滴都未察覺,猩紅的血色配上他冰雪般的臉頰,居然有種妖異殘酷的美感。
毫不懷疑,這些血不會是他的。
妖魔的血是黑藍(lán)色的,紅色的是誰的呢眾人又發(fā)現(xiàn)月神懷里居然還抱著一個人,那人正是天蓬元帥
她胸前的輕甲碎的不成樣子,隔的如此遠(yuǎn)都能看到深深的劍傷。
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月神扔在地上的劍
難道是月神傷的天蓬元帥要是以前,還有可能,但是
那張染了血的臉上,一雙寒潭似的雙眼只望著懷里的仙子,好似整個天地只有她有一人,專注的令人心里發(fā)怵。
發(fā)現(xiàn)天蓬受傷昏迷,金蟬子暗道,這險境是根據(jù)心魔程度來決定厲害,他們都是天庭中人,怎會如此狼狽。
他上前一步道“施主,不如讓我來替她療傷。”
聽到他人的聲音,嫦娥才如夢初醒,做了一個讓眾仙驚掉下巴的動作。
只見他緊緊抱起天蓬元帥,身體急速退后數(shù)十步,眉宇皺起,黑瞳警惕的望著金蟬子,渾身暗含殺氣,這是個充滿排斥的動作,可他抱著懷里人的手又分明溫柔極了,好似在抱著整個宇宙洪荒里最珍貴的東西
要說嫦娥傷了天蓬他們信,要說嫦娥保護(hù)天蓬那斷不可能。
可事實擺在眼前,也不由得他們不信。
在仙境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月神把天蓬放下”
一聲呵斥從上方傳來,是玉帝,他們看不清冕旒后的臉色,但聽語氣便知聲音的主人蘊含的怒氣。玉帝發(fā)怒,十年一見,大家的心不由得提起來了。
嫦娥怎么會聽他號令。
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玉帝卻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在不滿他讓天蓬參加妙壇會,不然她也不會受傷要不是他,天蓬定躺在神仙堆里吃著東西看熱鬧,怎么會活蹦亂跳的進(jìn)去,臉色慘白的出來。
平靜的心忽然一陣刺痛。
從未有過的陌生感受席卷了他的思緒。
望了懷中人一眼,嫦娥身形一動,抱著她飛了出去,仙臺被遠(yuǎn)遠(yuǎn)的甩在了身后。
說實話,劍傷比想象中的疼,特別是她這種貪生怕死怕疼的人。
渾渾噩噩中,她即將被疼醒時,一股暖流匯入了身體,讓她的四肢百骸都變得暖洋洋的,舒服了的朱珠繼續(xù)昏睡了下去。
再醒來時,還是被強(qiáng)制叫醒的。
一睜眼被唬了一跳,她的元帥府怎地那么多人
坐在她床頭的是慈愛的王母娘娘,再旁邊是玉帝,然后是柳、太白金星,刀圭、連金蟬子都來了,最后是垂著頭的嫦娥。
其他暫且不說,顏值都好高啊,看著這么一群大美人什么痛都飛了好伐朱珠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覺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呸呸呸,是多受幾次傷也愿意。
顯然他們跟她想法不同,見她醒了,又是松了口氣,又是擔(dān)心,更多的是一股詭異的、攝人的氣勢,看得她都慫了。
出于本能,朱珠鉆進(jìn)了王母娘娘的懷里,裝虛弱道“我有點缺氧,缺光,大家圍在我床邊,好悶”
王母娘娘柳眉一挑,道“都聽到了,還不快散開,都杵在小天面前干什么。”
憑借著跟王母娘娘的親子關(guān)系,玉帝走后門,身體沒動,其他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移開了些。
“小天,你覺得身體怎么樣”
朱珠感受了一下,“已無大礙。”
她忽然想起什么,連忙問道“妙壇會怎么樣了我們那局可是贏了”如果沒贏,那一劍不就白挨了,她得氣死。
玉帝寬慰道“贏了。你做的很好。”
金蟬子頷首。
輸?shù)囊黄谷弧?
“哦。”朱珠放松的躺在王母娘娘的懷里,眼神不自覺的放在側(cè)著臉的嫦娥身上,暗想,嫦娥居然會來看她,估計是因為傷了她內(nèi)疚的。
哈哈哈哈,沒想到嫦娥也有今天
“既然第二局贏了,第一局平,還有第三局,決勝局了,要是你贏了還得弄加時賽。”朱珠笑,“行吧,第三局比什么”
其實兩人對一個人,還勝在微末間,第二局他們贏了也有點勝之不武。
聽不下去的刀圭冷聲道“怎么,就憑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還要繼續(xù)參加嗎我們可沒有時間給你收尸。”
這句話,看字都十分尖刻,但脫口而出時全都化成了擔(dān)心和急切,明顯的引人側(cè)目,他自己卻未曾注意。
月老也道“是啊,就算要比也不是現(xiàn)在。”
玉帝直接拍板,“兩日后再議。”
見時辰差不多了,王母娘娘直接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又囑咐她好好養(yǎng)傷,留下一大堆天材地寶后才離開。
待所有人走后,朱珠掀開衣服查看自己的傷勢,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她醒來都不怎么疼,原來她胸口的傷都愈合了七八分,再過兩天,可能連傷過的痕跡都看不出。
她回憶起那股給她療傷的暖流究竟是誰,給她渡了大半的仙氣。
第三局比的是道法。
仙臺上曾有過她的鮮血,玉帝令人連夜拆了,把妙壇會搬到了祈仙閣。
地方倒是挺好的,風(fēng)景優(yōu)美,云蒸霧繞,就是地方太窄,可容納的人不多,除了幾個一早占好位置的,其余人只能在祈仙閣的一百九十九階梯下圍觀,還是看的見,就是聽不清。
不過這并不妨礙眾仙的熱情,經(jīng)過昨天一役,除了少數(shù)頑固派,大多數(shù)人對天蓬大為改觀,先是講經(jīng)論法,跟西方最優(yōu)秀的弟子打平,一掃往日猥瑣形象;后來更是震撼,渾身是血的天蓬和嫦娥帶來的沖擊不言而喻,現(xiàn)在的天蓬儼然是一個為天庭榮譽浴血奮戰(zhàn)的天神
待天蓬一走出來,祈仙閣內(nèi)外便有人高喊元帥。
朱珠表面矜持,內(nèi)心早已翹起了尾巴,嘴角止不住的裂開。
金蟬子見狀,像是被感染般,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