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當(dāng)然是月姑娘了。”
那丫頭越來越覺著這和尚怕是和央央認(rèn)識, 怕壞了事, 左右張望。
“你在等誰”
和尚眼神一沉。
那丫頭不敢說話了,看了眼央央,拔腿就跑。
決非皺緊了眉。
“大師, 她怕是五少爺?shù)难绢^。”
央央這會兒摸著自己的腳踝才細(xì)聲細(xì)氣說話。
“五少爺”
決非一聽就心中一顫。
央央怎么認(rèn)識了什么五少爺
這五少爺又想做什么
央央起身后,為難地看著決非。
“五少爺五少爺是月姑娘的堂兄,”央央咬著唇,“我曾經(jīng)在五少爺身邊見過她。這幾天,是五少爺把她使過來給月姑娘用的。”
央央沒有說的過多, 簡單解釋了一下。
“月姑娘說,想把我送給五少爺做丫頭。”
央央說是丫頭,只她滿臉的猶豫和吞吞吐吐,讓從小在王府長大的決非立即反應(yīng)過來,這個丫頭不是普通丫頭,不然央央不會這么為難。
連月她居然會這么做。
決非只覺荒唐。
居然還有做堂妹的給自己的堂兄送丫頭的,送的還是一個沒有身契的農(nóng)家女。
央央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腕, 說道“腳不疼了, 我繼續(xù)去給姑娘買燒豆腐,大師,你要去何處”
決非如何能讓央央一個人去。
他從回到京城,回到枯禪寺就開始閉關(guān)。
出家多年, 第一次因為外在的原因而鎖塔修心。
整整七天, 決非日夜未曾合眼。
他該是在佛經(jīng)的浸透下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 回到?jīng)]有前往同花村之前的心境。
只是七天的時間, 哪怕決非口中經(jīng)文不斷,一直在告誡自己收心沉浸,他的眼前腦海里都是央央。
央央跟了連月去,連府的人對她好不好
連月這個主子會不會變臉,那么嬤嬤會不會欺負(fù)她
七天的時間,決非猶如被下了油鍋煎炸一般煎熬。
第八天,他離開了枯禪寺。
枯禪寺在城南,連府在城東。
清晨曦光,決非站在了連府的巷子外,一想到僅僅是一墻之隔內(nèi),央央在,他慌亂了七天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
決非清晨而來,日落而去,一直如此。
直到今日他發(fā)現(xiàn)連府后門開了,出來了主子的馬車,跟在馬車身邊的人中有央央。
決非腳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央央和他送別到連府時有了些不一樣。
她穿得更差了,灰撲撲的麻裙,不簪一物,而且馬車?yán)锱阒髯拥难绢^不是她,她一個本來跟在連月身邊的貼身丫頭,跟著幾個粗使的丫頭和小子走在馬車外。
決非說不上自己當(dāng)時是一種什么心情,一路跟過來,央央不再是當(dāng)初和他同行時笑意滿滿的模樣。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在無可躲避的陽光下跟著主子的馬車步行。
沒多久,又是她被指使出來跑腿。
決非只不過是跟了上來,想多看著她,遠(yuǎn)遠(yuǎn)兒地,沒料想會遇上這一幕。
“貧僧施主一起去。”
決非說道。
央央嘴角噙著笑。
“如此以來甚好,我也許久沒有見到大師了。能遇上大師真好。”
央央笑意回來了,恍惚間還是那個在同花村時對著決非笑得干凈的模樣。
決非心神恍惚。
他跟著央央走,不過十幾步就轉(zhuǎn)了彎,進(jìn)了那個巷子。
巷子里一過去,就是連月所說的那個燒豆腐攤子。
這個燒豆腐的攤子左右兩家都沒有擺攤,而燒豆腐的老板就坐在門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
在豆腐店門口,還有幾個叼著草的粗莽大漢。
幾個漢子抱著臂靠著墻,滿臉都是不懷好意。
這都是附近村民里最為混子的那一撥,原本都是跟著連五少爺身后溜須拍馬之輩,都是做的雞鳴狗盜之事。什么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就連街市上的鋪子,他們都能去白吃白喝未了還要打砸一翻。
就這樣,因為連府五少爺?shù)年P(guān)系,他們還能在市頭橫行霸道。
這連五少爺?shù)男P來吩咐了,叫他們在燒豆腐鋪子門口調(diào)戲一個前來買燒豆腐的連府丫頭,等著連五少爺來英雄救美。
小廝又吩咐了,這可是五少爺看重的心尖兒,只許言語調(diào)戲,不許動手動腳。
這種事可簡單了。幾個大漢收了錢,可不得要把事情給連五少爺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
他們堵在燒豆腐鋪子口,就等著那丫頭來。
剛剛倒是率先來了一個丫頭,不得他們動手,那丫頭就急吼吼問五少爺在哪兒。
這一看就不是五少爺安排要動手的那個。
前頭那丫頭跑來了沒多久,后面就又來了一個。
那姑娘看著年歲小,不過十五六。穿著一身連家粗使丫頭的麻裙,素著小臉不施粉黛,倒是意外的清秀可人。
這一看就是五少爺要動手的那一個了。
不等大漢們摩拳擦掌上去,那姑娘身子一側(cè),露出了緊跟著姑娘身后的一個男人。
是個和尚。
大漢們有些發(fā)愣。
這沒說那姑娘身后還有一個出家人啊。
這就算有人也該不影響。
央央還做戲全套,茫然若不知這群大漢是沖著她來的,取出碎銀子要一份燒豆腐。
那豆腐鋪子的老板看了眼央央,想說點什么,見著那群大漢圍了過來,趕緊住了嘴。
那大漢見央央買了燒豆腐,確認(rèn)下來是她,當(dāng)即圍上來叫住了她。
“毋那小娘子,”那大漢嬉皮笑臉,“瞧著打扮,可是在連府當(dāng)差的”
央央板著臉抱著燒豆腐,沒有搭理他們,側(cè)過身就要走。
“哎,小娘子別走,哥哥瞧著你眼熟,咱們八成是一個地方的,說說話來敘敘舊可好”
大漢趕緊圍堵了上來。
決非就在她身前三步遠(yuǎn)的地方,一步跨前擋住了那大漢。
他沒有說什么,只靜靜看著那大漢。
央央被他攔在了身后。
她低著頭唇角帶笑。
“喂,和尚,你也是來買豆腐的買了就趕緊走,少耽誤大爺?shù)氖聝骸?
漢子乜了決非一眼,粗聲粗氣一把就要推開決非。
他已經(jīng)推了出來,用足了力氣的一掌推在決非的肩膀上。
決非的身體一晃不晃,反而是那大漢用力過猛,險些把自己給推后退了兩步。
決非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
“阿彌陀佛,施主,您走錯路了。”
大漢暗覺不妙,這個和尚不像是路人,起碼不是個好對付的。
連五少爺合著看重的是一個被和尚庇護(hù)著的丫頭
這和尚身上穿的僧袍,一看就是枯禪寺的。
枯禪寺那地方的和尚,難道不該是不染塵埃的清修士么,怎么還出來庇護(hù)丫頭了
那大漢臉上掛不住,立即使了個眼色。
幾個人都圍到?jīng)Q非跟前來。
“和尚,你想要學(xué)別人行俠仗義,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敢管爺爺?shù)氖拢⌒幕仡^一把火燒了你們枯禪寺”
被三四個身強(qiáng)體壯的漢子圍著,決非沒有任何的緊張,反而他因為央央被遺忘,而產(chǎn)生了一種松弛。
只要危險不在央央那兒,一切都好辦。
央央已經(jīng)退到了豆腐鋪的老板跟前。
“這位伯伯,您能幫個忙么”
央央小聲對那老板低語“我是連府的丫頭,我家主子是嫡姑娘連月,她如今就在一條街外的位置,那兒有一輛馬車,主子就在上面。您可以去幫我說一聲,請姑娘派兩個人過來么這里還有一位枯禪寺的大師,不能讓外人受了連累。”
那老板也看不慣這些人當(dāng)著他的面商量怎么欺負(fù)一個丫頭。
他一咬牙。
“好”
趁著無人注意,老板朝著央央指的街跑了去。
央央這才轉(zhuǎn)進(jìn)了豆腐鋪的里面,制作豆腐的鍋灶前。
蓋子一掀,熱氣騰騰的豆腐冒著煙,白嫩嫩的。
“對不住了,我會讓你們死得其所的。”
央央一邊念叨,一邊端起一大盆熱氣騰騰到燙人的熱豆腐跑了出來。
那幾個漢子已經(jīng)要動手了。
決非一個和尚,看起來是那么的文弱,不管怎么樣,在表面上,他是絕對打不過幾個混子的。那么無助的少女能為他做的只能是驅(qū)散危險了。
“大師快讓開”
央央慌張喊著,手上端著的一盆熱豆腐搖搖欲墜。
決非幾乎是對央央的聲音有了一種天然的信任感。
在央央話音未落的時候他一個閃身側(cè)開,避開了那幾個大漢的包圍。
而央央抬起手一盆滾燙的熱豆腐滿滿倒了三四個大漢一身。
從頭到尾,白花花的。
“啊啊啊”
剛出鍋的熱豆腐有多燙,不亞于剛燒開的水。
滾燙的一壺水從頭到腳潑下去是個什么反應(yīng),如今那幾個漢子就是什么反應(yīng)。
漢子雙手瘋狂扒拉著臉上頭上的豆腐渣,燙到心頭上了,吼得嗓子都劈了。
其他幾個不站不穩(wěn)直接摔了,滾在地上拼命從頭上臉上摘豆腐渣,一邊摘一邊哀嚎不止。
“大師,快走”
央央往鋪子里又扔了一錠碎銀子,抬手抓緊了和尚的手,提裙拉著他跑。
決非本以為一場打斗在所難免,忽然地被拽走,他幾乎沒有半點反抗之力,被與他十指交握的央央拉著,身體不由自主跟著央央跑了。
“哎哎哎別跑”
“哎呦這他娘的趕緊給爺去追啊”
藏在不遠(yuǎn)處的連五少爺剛聽丫頭說了來了一個和尚,還在尋思著什么和尚,想了想決定早些出來,沒料到,他才前腳過來,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央央牽著一個穿著青灰色僧袍的和尚離狂奔的背影。
連五少爺當(dāng)即氣歪了鼻子,拍著扇子趕緊讓人去追
央央抓著決非看似跑得慢,可連五少爺?shù)男P來追,怎么也沒有追到。
央央左拐右拐,不知道怎么繞了一圈,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進(jìn)了一個死巷子里。
她這才大口大口喘著氣,回頭看決非。
她跑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是含著水的透亮,回眸的一剎那,陽光盛滿在她的眼里,亮的讓決非眨了眨眼。
央央跑得累,上氣不接下氣,胸口一起一伏,額頭都是汗水。而決非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只是跟著央央跑了一段,這一段對他來說并不算遠(yuǎn),甚至沒有活動開身體。
“大師,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事了。”央央松了一口氣,抬袖拂去額頭的汗珠,盈盈一笑。
決非只覺著自己掌心全是汗。
他低頭時,眼角余光看見了自己和央央十指交握的手。
央央的手指細(xì)白,和他的手指交錯在一起,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央央沒有松手,她恍若不知,笑著說“那老板回來,怕是要嚇一跳。”
“不過我給他留足了銀子,那幾個鬧事的人家里肯定也會來貼補(bǔ),不怕的。”
決非好脾氣跟著笑了下。
“這幾個人倒是奇怪,像是專門堵著我的。”
央央咬著唇,眼神里閃過懷疑。
決非卻是知道,這幾個人定然是沖著央央來的。
不光光是他們的態(tài)度,就連身后連五少爺?shù)慕泻埃际锹犚娏说摹?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怒意。
連家的主子居然有這么不堪的,故意在外使壞欺負(fù)自己府上的丫頭。
“連家的五少爺,為人如何”
央央嘴角一挑。
“五少爺人很好。”
央央和決非就坐在巷子里的路邊街口,她從袖子里取出了一方帕子,斯斯文文擦了汗,疊好手帕,回憶著在連家的情況,避輕就重對和尚說。
“我剛進(jìn)府,五少爺就專程來與我說,我在廚房里辛苦,想要讓我跟他去做貼身丫頭,要給我漲月錢。”央央嘆息,“可是我在家時,我娘也教過我,做什么都要避嫌。怎么能去一個爺們跟前當(dāng)差呢,那樣不好。我就拒絕了。”
“隨后總有人來說,五少爺人好,跟他去當(dāng)差人輕松,還能混上一等丫頭。我又不賣身給連府,自然是要依我的想法了,所以都拒絕了。然后就是月姑娘。”
央央蹙眉“月姑娘不知道哪里聽差了,叫了我去,說是我在院子里不會幫活,廚房里也做不好,倒不如去了五少爺那兒,代替她去照顧五少爺。我一聽,這不對,哪里有妹妹送丫頭去代替自己的,趕緊兒就拒了。只是這樣可能就惹到了月姑娘吧,嬤嬤好像吩咐底下人了,要讓我知道分寸。”
央央說到這里,深深嘆了口氣“怎么在大戶人家做個丫頭都這么難呢。”
決非沒有說話。
他還在惱怒,那個連五少爺和連月姑娘,居然能合起伙兒來做這些。
“說起來大戶人家,府里還發(fā)生過一次盜竊事情呢。”央央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兒一樣,給決非分享道,“我前些日子晚上睡下了,忽然聽見窗戶有動靜。我在村子里的時候被那些人嚇怕了,晚上入睡不深,很快就醒了。我手邊還放著洗衣服的杵子呢,那翻窗進(jìn)來的小賊還沒有落地,我就打了過去。最有趣的是嬤嬤一開始就張嘴喊那小賊五少爺。”
央央滿臉都是不信“到底是大戶人家的主子,公子哥兒,哪有學(xué)賊爬窗戶的大師,你說是不是可笑”
決非不覺著可笑,反而是怒火更甚了。
央央初來乍到,從來都是在村子里。村子里的家長里短再怎么樣,也沒有這些大戶人家里埋藏的陰私讓人惡心。
說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有的一肚子男盜女娼,最是下賤無比。
而且這樣的人,偏生還有一個好的出生,有人給他撐腰,導(dǎo)致了比起那些村鄉(xiāng)的惡霸還要可恨萬分。
京城里不是沒有過,誰家的小公子是個不好的,欺男霸女,甚至鬧出幾樁人命的。
枯禪寺的和尚也曾去給這種人家念經(jīng)超度。
這些子事,在京城中甚至是見怪不怪的,不少人彼此都知道互相家庭里的那些子事兒,不是這,就是那兒,總有那么一些無法說出口的事情存在。
像是連五少爺這種的,決非只一聽,大約就猜出來了。嫡出的小少爺肩上沒有擔(dān)子又沒有抱負(fù),又被家人寵著,外人捧著,沒幾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玩起來比天王老子都還猖狂。
如今在央央的身上就是。
爬窗的那個定然是連五少爺,甚至所有人都知道,唯獨瞞著外來的央央罷了。
決非遲疑。
他不想告訴給央央,她以為的善良之輩實際上已經(jīng)做出了兩三次的卑劣之舉。
“可笑。”決非口中的可笑和央央口中的不是一個意思。
她的燒豆腐沒有買到,還臨時出了這么一樁事,幾乎是糟糕透了。
“姑娘還在等我的燒豆腐呢,大師,怎么辦啊。”
央央愁眉苦臉剛說著,猛地想起來,“哎呀,我還請了那老板去幫我通知姑娘一聲,請人來幫忙呢這會兒她們不會找不到我了吧。”
決非看著焦急的央央,沒法直言說,連月估計早就不在那兒了,就算在,也不會派人來的。
那幾個人都是連五少爺安排的,這種事情,連月?lián)胶驮诶锩妫趺磿砭妊胙?
可央央著急,決非索性又等了等,陪著央央回去了。
燒豆腐鋪子門前也就剩下一個老板了。
老板一邊收拾一邊晦氣地嘆氣。
“伯伯。”
央央過去的時候,還是帶著歉意的笑“我剛剛怕得緊,先走了一步,我家姑娘那兒,沒說什么吧”
這老板回過頭來,看著央央眼神都是憐憫的。
“你說的那個姑娘,我去找了,沒有。別說人了,馬車都沒有。”
“我打問過旁邊的鋪子,人家說,馬車上留下來了兩個丫頭后,馬車直接就走了。”
老板看著一臉震驚的央央,聲聲嘆氣“丫頭,不是伯伯說,你怎么就做了連家的丫頭呢,主子根本沒把你當(dāng)人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