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看著母親那么溫柔地對待那個少年,他心中的害怕更甚,但面上卻一點都不表露出來,“母親,附近軍區(qū)來人了,父親正在會談,您也過去,可能會好一些。”顧平接著說了。附近軍區(qū)來人是真的,但顧平特意這么說,也是為了讓顧夫人趕快離開。
“這樣啊,”夫人低頭,她又看了看胡安,她輕輕地摸了摸胡安短短的頭發(fā),“要努力哦,大家都在期待著你們的表演呢。”
胡安也看向了夫人,他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后,夫人就起身了,“阿姨走了,阿姨會在觀眾席上為你們鼓掌的。”她溫柔地笑著說,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在夫人離開的時候,胡安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就像是將要失去什么東西一樣,又像是有些有不舍,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自己也困惑了。
夫人轉(zhuǎn)身離開后,顧平又望向了胡安,兩人的視線再一次碰到了一起。雖然那位夫人的兒子隱藏得很好,但胡安感覺敏銳,他還是可以感受到那個人隱隱的敵意。
至于胡蒙蒙,胡蒙蒙可是只小狐貍,幼崽對人的喜惡最是敏感,她自然也感受到了氣氛的古怪。她有些害怕,就更加靠向了哥哥。
哥哥見蒙蒙靠了過來,他便低頭伸手抱住了蒙蒙。胡安與顧平的對視就這樣結(jié)束了。然后,哥哥和蒙蒙就回到了后臺。
顧夫人在眾人的陪同下回到了包廂,附近軍區(qū)的人果然還在。現(xiàn)在形勢復(fù)雜,上頭的命令和指示一時一個樣,在位的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不僅如此,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隱隱有向保守的方向收窄,上頭多人的被撤職,更是加劇了人心惶惶。
難得有上頭的大領(lǐng)導(dǎo)到來,附近軍區(qū)的人得到消息后,都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不能算是巴結(jié),但如果能從中得到一些環(huán)境變化的信息,也是能夠保命的。
顧夫人到來后,那些人紛紛都起身打招呼。顧少將見了自己夫人回來,也頷首示意。
那些焦急的人繼續(xù)旁敲側(cè)擊地向顧少將打探消息,顧少將面無表情地聽著。顧少將不是個多話的人,他甚至不是個待人親切的性子,但身為軍人,最重要的可不是嘴皮子,而是自己的那一身過硬的本領(lǐng),不是么。
別人說上十句話,顧少將可能才會回一句話,而且,他回的,還大多是‘嗯’或者是微微點頭。當(dāng)然,即便顧少將回的只是‘恩’,或者只是微微點頭,都足以讓在場的人興奮不已,或者是信心大定。
顧夫人自進來后,就沒有多說什么話。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不論說什么,都會被人過分解讀,所以,什么都不說,或者少說,就是最好的。
然而,顧夫人今天與往常,卻還是有些不一樣。雖然知道少年與那個小女孩是親兄妹,如此說來,那個少年基本不可能是自己丟失的兒子。
但算算時間,自己的兒子若是能夠平安長大,也該是十歲了,也該是與那個少年那般高了,他會和那個少年一樣,有愛他的家人,有努力要做的事情,有能笑能哭的機會嗎…
自己這輩子,還能跟自己的親生兒子說說話嗎?自己還能告訴自己的兒子,媽媽很愛你,很愛很愛你,媽媽很抱歉,媽媽這輩子做的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把你弄丟了,媽媽真的很悔恨…
媽媽每天都在悔恨中,每天都在向上天祈禱,祈禱你能夠被人撿到,祈禱你能夠被人當(dāng)做寶貝一樣呵護,祈禱媽媽在有生之年,能夠?qū)δ阏f一句對不起,說一句真的很愛你…
顧夫人想到這里,她的眼睛不禁濕潤了,手也有些微微顫抖。顧少將雖是在與人講話,但他也一直在注意著自己的妻子。他從妻子進門,就發(fā)現(xiàn)妻子的情緒不太對勁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話想要與我夫人說說,不知可否給我們一些時間。”顧少將說了。
圍在顧少將夫婦身邊的那些人,又哪里會有說不好的道理,“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我們唐突了,是我們突然過來拜訪您,實在是不好意思…”然后,那些人都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顧少將皺著眉頭說,即便是說著關(guān)心的話,他還是一臉嚴(yán)肅,就像是在下達什么命令一樣。
顧夫人見了自己丈夫的這個模樣,卻笑了。她望向了自己的丈夫。顧少將已經(jīng)不再年輕,顧少將與顧夫人相識于年少,兩人在那個動亂的年代,風(fēng)雨里來,炮火里去,兩人既是愛人,也是革命伴侶,相互扶持著,一直走到了今天。
自己的丈夫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性子,但無論是在只能吃糠咽菜的艱難歲月,還是在如今這個新社會,他一直都在兌現(xiàn)著當(dāng)初兩人成親時的承諾。“共飲合巹酒,自此永相好”,他一直在自己身邊。
“恩,我無事,只是今天下了雪,所以頭才有些疼。”顧夫人還是找了個借口。雖然兩人這次過來,是為了尋找親生兒子,但顧夫人并不想給丈夫太多無謂的希望。
“你呀,”顧少將嘆了一口氣,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說,知道了嗎?”顧少將還是那副嚴(yán)肅的模樣,但他卻拉起了顧夫人的手,還把顧夫人抱在了懷里,那是他難得的情緒表現(xiàn)了。
“不用太過于擔(dān)心,我們的兒子一定會沒事的。我們還有下半輩子的時間去找呢,不是嗎。”他也想到自己的夫人,或許是為了丟失的兒子而傷心,所以他輕聲安慰了起來。
“嗯”顧夫人回了一聲,她把頭靠在了丈夫的胸膛上,一定能夠找到兒子的,她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于是,顧少將與顧夫人就分開了,并整理好了儀容。
“進來罷”顧少將說了。然后,一個衛(wèi)兵就進來了。
“報告少將,桐州市的市長過來了,請問是否接見?”衛(wèi)兵先是敬了個禮,再規(guī)規(guī)矩矩地報告。
顧少將點了點頭,然后另一撥人又過來了。離匯演還有一段時間,所有人都趁機過來了。
又一輪談話開始了。顧夫人望著自己丈夫談話時嚴(yán)肅的樣子,她又想起了剛剛見到的那個少年。那個少年說話也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話也不多,對外面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只有在面對他的妹妹時,他臉上才會有一些溫度。
顧夫人突然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么在意那個少年了。雖然那個少年臉上畫了濃重的紅胭脂,并不能太看清他的容貌,但他給人的感覺,不就像是自己的丈夫給人的感覺么。
一樣的冷靜,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在他們眼中都是可以彈指解決的小事。一樣的冷漠,不論別人是巴結(jié)還是怨恨,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一樣的冷清,只有在面對自己在乎的人,才會展現(xiàn)他們內(nèi)心的柔軟。外表雖是猛獸,卻有猛虎嗅薔薇的溫柔。
顧夫人突然興奮起來,或許那個少年和小女孩并不是親兄妹,或許那個少年是抱養(yǎng)的,只是孩子們不知道?他會是自己的親兒子嗎…
另一邊,大人的談話,小孩子自然是不會參與的。顧平與顧夫人回到包廂后,顧夫人進了包廂的內(nèi)室,顧平就坐在了外面。
顧平身邊,不僅有顧少將的衛(wèi)兵,還有縣長派過去的人。縣長是派了自己的大秘書,過去陪著顧少將家的小少爺?shù)模徽摯竺貢趺炊盒∩贍旈_心,小少爺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感覺。
顧平望了望內(nèi)室,自己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正在會見著這里的要員。他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心思,聽那個聒噪的男人,說什么縣里的商場有多少好玩的東西。
開什么玩笑,自己出身京城,更是顧家唯一的大少爺,自己有什么東西沒見過,沒用過呢,就這小縣城里的東西,還不配用在自己身上。顧平根本就看不上這里的東西。
更可況,他想著剛剛見到的那個少年,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根本就沒有心思想別的。在之前,他并不是沒有隨養(yǎng)父母,找過那個死掉的人的,他也見過很多相似的少年,但從來沒有人,能夠讓他感到這么不安。當(dāng)然,那些相似的人,最終都被查明并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顧平握緊了拳頭,他突然站了起來,把在滔滔不絕說著話的大秘書都嚇了一跳。顧平突然笑了,“我剛剛見到了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人,那些人應(yīng)該是這次匯演的人吧。我從來沒有上過臺表演,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到后臺看看呢?”顧平說話了。
大秘書能坐上這個位置,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他早就練就了一身邊說漂亮話,邊在心中腹誹的本領(lǐng)了。他才剛剛在心中嘀咕,這個小少爺怎么就這么難討好,正想著該如何接待他的時候,就被小少爺突然的動作嚇到了。
大秘書正煩惱著,突然聽到小少爺?shù)脑挘故歉吲d起來了,想去后臺,那還不簡單嗎,他當(dāng)即就領(lǐng)著小少爺去后臺了。在去的過程中,大秘書又給小少爺介紹起了后臺的構(gòu)造,身為縣長身邊的大秘書,當(dāng)然要什么都會啊。
顧平的目標(biāo)根本就不是什么后臺,他一路忍著大秘書的‘廢話’,終于到了后臺了。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也在后臺指揮著現(xiàn)場,他看到縣長身邊最受重的大秘書過來了,還以為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立馬就沖過了來,“陳秘書,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縣長有什么重要指示嗎?”他一臉擔(dān)憂地問了。
誰知,大秘書卻笑著擺了擺手,給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使了使眼色,用眼神指向了顧平,“沒事沒事,只是想要過來看看,就隨便看看。”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當(dāng)然知道上頭的那位過來了,并且是帶著孩子過來的。他看到陳秘書的這個樣子,心中也吃了一驚,“是要過來后臺看看嗎?”他邊說著這話,也用眼神指了指顧平,他說的這句話可不是廢話,他真正的意思是,“這位就是上頭那位的孩子嗎?”
大秘書最厲害的就是察顏閱色了,他聽了后,立馬就點了點頭,“就是過來看看,就想著過來看看。”大秘書的意思,就算是回了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這位就是那位的孩子,他說了要過來看看。”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聽了,立馬就掛上了他最燦爛的笑容,“歡迎歡迎,因為待會兒就要演出,所以后臺有些亂,請見諒,請見諒。”
顧平可不管這兩人在打什么機鋒,他一到后臺,眼睛就在找著之前的那個少年。可是后臺很大,今天要演出的,可不止胡安和胡蒙蒙參加的那兩個節(jié)目,今天匯演的大多數(shù)還是歌舞,所以顧平看了幾遍,還是沒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不好意思,我過來后臺,是想要看看自己的同齡人是怎樣生活的,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演出,所以想找他們說說話。”顧平還是說話了。他本來是想要過來后臺裝作偶遇的,這樣的話就沒有這么刻意,但后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顧平最終還是改變了策略。
“當(dāng)然,當(dāng)然,這邊請。”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又哪里會不應(yīng)呢,他以為小少爺是對平頭百姓的生活感興趣,所以就帶著他過去那些小孩子化妝的地方了。
到了那個地方,顧平果然發(fā)現(xiàn)了之前見到的那個少年。
現(xiàn)在還沒到演出時間,胡安正拿著一本雜志看著,而胡蒙蒙則靠在了哥哥身邊,開心地說著話。
這雜志還是胡安在后臺的一個角落找到的,是很多年前的雜志了,不知是被人墊了桌腳,還是怎么的,上面的封面早就破破爛爛了,里面的內(nèi)容也早就是猴年馬月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時效性,早就過時了,但胡安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胡安沒有什么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他記憶也厲害,看過的東西,只要一遍就能記住,所以他看書很快。但胡家的家庭條件實在是有限,他能看到的書不多,所以,他在家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在發(fā)呆。
現(xiàn)在難得找到一本書,所以他就待在角落,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顧平看到胡安,他徑直就走過去了。他走到了胡安的面前,卻對身邊的人說,“我之前見過他,覺得跟他很投緣,就讓他帶我逛逛這后臺吧。”顧平這話的意思,就是讓大秘書等人,讓胡安陪著他逛后臺了。
大秘書等人,雖然對大少爺這么指名一個農(nóng)村少年,感到有些奇怪,但他們以為這是大少爺?shù)囊粫r興起,所以還是應(yīng)了,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拍了拍胡安的肩膀,“既然離演出還有一些時間,那你就帶著貴賓,逛逛咱們這地方吧,咱們這后臺,可是咱們縣里最大,最好,設(shè)備最全的后臺了。”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還順便自夸了一下。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是開口說話了,也拍了胡安的肩膀,但胡安卻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他甚至都沒有抬起頭,還是之前那個在看書的模樣,他甚至還給書翻了頁。
胡安沒有動作,現(xiàn)場就突然出現(xiàn)了一陣的沉默。眾人都有些尷尬了。
“這位小同志,”大秘書也說話了,“這位小同志,既然組織這么說了,你就動動吧。”大秘書還是笑瞇瞇的,他以為胡安是看書看得太入迷,沒有聽到他們的話,所以還提高了音量。
誰知,胡安卻還是一點都不理他們。這下,大秘書和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都知道這個少年是不愿意了。既然人家不愿意,他們也不想強人所難。
大秘書就又跟顧家的小少爺說了,“這,不如還是由我跟文藝團的大哥帶著你逛逛?文藝團的大哥是這里的領(lǐng)導(dǎo),要說熟悉環(huán)境,他最厲害了。”
文藝團的領(lǐng)導(dǎo)也挺直了胸膛,“是啊,要說這后臺,不管是哪個犄角旮旯,我可是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的。”
然而,顧平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并不說話。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