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慶將備禮的事交代給宅中的龐大娘“七爺說了,是歉禮,太貴重不合適。可我想著,畢竟趙二姑娘身份不同,這貴重與否的分寸,還是請您費心把穩(wěn)些為好。”
龐大娘寡居多年,膝下無兒無女,最初是賀淵母親近前的人,幫著老夫人年幼的賀淵,也算看著賀淵長大的。
五年前她與中慶一樣,從灃南賀家老宅跟著賀淵進京。記著幼時那幾年精心照護的情分,賀淵待她自與旁人不同些。
以賀淵的性子當(dāng)然做不來噓寒問暖、親近賣乖的場面事,卻實實在在體諒她年長無依,便只讓她清閑管著宅中私庫,又讓她獨居小偏院,還撥了丫鬟竹僮照應(yīng),權(quán)當(dāng)給她養(yǎng)老。
龐大娘也省得賀淵的厚意,倒沒真就這么吃閑飯,平素?zé)o事總愛在宅中各處幫忙,哪里缺人手她都愿去搭把手。
“成,我去庫中好生挑一挑,”龐大娘樂呵呵道,“這幾日廚房的丫頭小子們還正同我嘀咕,說趙二姑娘有日子沒來了,他們一個個盼她盼得抓心撓肝的”
中慶多時都跟在賀淵近前,很少趕得上大家忙里偷閑聊些瑣碎閑話的場面,因此對龐大娘這話有些意外。
“年前節(jié)下的,信王府人情往來想必不少,趙二姑娘也不能成天凈往咱們這兒跑吧”中慶好笑又不解,“再者說,她來不來與大家伙兒有什么相干怎么還嘀嘀咕咕伸長脖子盼起來了。”
龐大娘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怎的沒相干了連我都盼著她來哪上回她同我講的兇巴巴和冷冰冰可還沒說完”
之前趙蕎頻頻來的那幾日,若逢賀淵去前廳待客,她就會從書房溜達出來到處找人磕閑牙。
她沒有人們想象中王府姑娘的倨傲架子,說話又有趣,每回只要她一開口,宅子里許多人都愿往她跟前湊,短短幾日就攢下了不低的人望。
這幾日她不來了,大家都挺失落的。
中慶回到書房來時,賀淵已將道歉手書裝好,正準備上蠟封。
中慶自覺上前接手,賀淵卻不肯,堅持自己來。
在旁邊干看著也沒事做,中慶打量他神色并不多嚴肅,便順嘴將龐大娘的話又轉(zhuǎn)述一遍。
“趙二姑娘這給人胃口吊得,一個個盼她盼得頸子都長了。連龐大娘都沒躲過。”
賀淵正捏著信函邊緣,小心將蠟封處抵近火燭。聞言動作頓了頓,片刻后才漫不經(jīng)心道“龐大娘怎么了”
“說是二姑娘給她講了個什么兇巴巴和冷冰冰的故事,才說到冷冰冰遞了張銀票給兇巴巴做生辰賀禮,氣得兇巴巴將那銀票揉成團,就想塞到冷冰冰嘴里,之后這幾日就沒來了。”中慶說得直發(fā)笑。
冷冰冰兇巴巴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賀淵眉心微蹙,問出口的卻是另一句“為什么送了銀票做生辰賀禮,就要被揉成團塞回到嘴里”
“哦,說是因為兇巴巴無意間抓到冷冰冰一個把柄,冷冰冰怕兇巴巴泄露出去,就成天跟著盯梢。兇巴巴脾氣不好,成天被人這么跟著也窩火,偏冷冰冰還送張銀票,又沒說是個什么意思,兇巴巴就以為這是將自己當(dāng)成了想敲竹杠的下三濫,自然火冒三丈了。”
“哦,那是該生氣,”賀淵將封好的信函遞過去,“所以,那銀票最后真被塞回冷冰冰嘴里了”
“龐大娘抓心撓肝也就是為這個啊,后面的事趙二姑娘還沒講呢,”中慶頗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咧嘴,“完,這下怕是七爺您也要跟著伸長脖子盼趙二姑娘再來了。”
“你想多了,我就隨口問問而已,”賀淵揮揮手,“太陽快落山了,這時送東西上門不合適,你明日早些送去信王府。”
“是。”
書房門被關(guān)上后,賀淵若有所思地凝眸盯著對面書架看半晌。
良久,他抬起左手反折去摸了摸后頸,不自覺地嘟囔“我可不會好奇到抓心撓肝盼著誰。”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冷冰冰”是不是有點毛病當(dāng)面盯梢正和人僵持得不愉快呢,上趕著送哪門子的生辰賀禮
說不上為什么,這莫名其妙的故事竟讓他有些許似曾相識之感。
所以最后那銀票到底有沒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啊
翌日巳時,賀淵坐到飯廳里時,神情是少見的疲乏頹靡。
中慶一早去信王府送東西,這時只小竹僮在旁為他布菜。
小竹僮見他那模樣,忍不住低聲關(guān)切一句“七爺,昨夜沒睡好嗎”
“做了一晚上怪夢。”賀淵沒好氣地隱了個呵欠,忍得眼底泛起薄淚。
整夜的夢境里,那個看不清臉的“兇巴巴”火氣沖天捏著團成團的銀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來也不知那銀票到底有沒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