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匪風(fēng)所在的客棧。
“將軍執(zhí)意要親自去那漕幫?”神醫(yī)摸著胡子,瞇起一雙狐貍眼,不小心把胡子扯掉一半,從容地貼了回去。
薛匪風(fēng)當沒看見“是,有勞神醫(yī)。”
“那我就只能下一劑重藥,以免將軍半途力不從心。”神醫(yī)笑瞇瞇說完,挑起一根兩指長的銀針,非常隨意地扎進薛匪風(fēng)膝蓋。
“接下來不太好受,將軍海涵。”
薛匪風(fēng)面不改色“無妨。”
密密麻麻的針扎刺痛從關(guān)節(jié)處不斷傳來,隨后蔓延到五臟六腑,仿佛回到剛受傷那陣日子。薛匪風(fēng)閉上眼睛,在繚繞的草藥煙氣中,睡意漸沉,或許是相似痛感,讓他夢見了誤會被沈清然下毒的那天。
夢里兵荒馬亂,耳音嘈雜,李家村的日子夾雜在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是馬背上難得寧靜的時刻。
畫面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沈清然握著劍鞘沖進來,擔(dān)憂過后,神色欣然地問他“如果我被欺負了你會幫我嗎?”
薛匪風(fēng)猛地睜開眼,叫道“常柏!”
“屬下在。”
“你去李家村,守著沈清然。”
薛匪風(fēng)負手走到窗前,盯著外面追逐的黃狗,劍眉擰出一個深深的弧度。
除了抱怨干活累,沈清然從不跟他說在外面的情況。
可若是沒有人欺負他,得知自己會武功,怎會第一反應(yīng)不是被冤枉的憤怒,而是問他,會不會幫他?
如果自己當時足夠關(guān)心沈清然,就應(yīng)該追問一句。
可他沒有。
薛匪風(fēng)十足懊惱,像是兩軍對陣時,敵情判斷失誤,以至于追悔莫及。
……
沈清然早睡早起,生活習(xí)慣完全融入了勞動人民,家里連個解悶的人都沒有,沈清然無聊地坐在門檻上。
他有些嫌棄自己,因為他起了一個微妙的心思——讓薛匪風(fēng)回來對自己刮目相看。
證明自己不是飯桶!
沈清然握了握拳,是時候下地干活了。
他想起薛匪風(fēng)回來第一天,他醒來時,薛匪風(fēng)已經(jīng)在院子里劈柴。一人高的柴堆碼得整整齊齊,他估計薛匪風(fēng)一回來看見灶房沒有柴火,天還沒亮就拖著兩條腿上山砍柴。
這么一對比,自己真是廢物,做飯不會,砍柴不會,下地不肯。
總不能還讓薛匪風(fēng)去砍柴了,一不留神從山坡上翻下來,雪上加霜可怎么辦?
沈清然空著手就去甘蔗地了。孫老二走之前囑咐過,甘蔗需要剝?nèi)~子,每一小節(jié)都包著兩片葉子,待里面的甘蔗粗壯皮實之后,剝掉外面的老葉子,才能讓甘蔗節(jié)長得俊秀挺拔。
甘蔗葉曬干之后可以燒火,十分易燃,可以少砍很多柴。
五畝甘蔗,沈清然退意萌生。
葉子上居然有毛刺,邊緣鋸齒還十分鋒利,沈清然看著自己白嫩嬌氣的雙手,試著剝了一節(jié)。
跟在砂紙上摩擦沒有區(qū)別!
沈清然沒有手套,徒手剝了三根,手心布滿綿密的刺痛,細細的血絲橫七豎八,沒一會兒就把手折騰得握不起來。
沈清然狠著心腸一鼓作氣,剝了一列過去,然后根據(jù)孫老二的教學(xué)手冊,拿了三條甘蔗葉長長地搓成一條繩,把甘蔗葉一捆一捆地綁好,搬到向陽的地方曬干。
沈清然樂呵呵地看著排成一列……好吧,只有三捆甘蔗葉,這是他今天豐盛的勞動成果!
好想跟薛匪風(fēng)炫耀!
沈清然摳著手指想,等薛匪風(fēng)回來了,這些葉子也該曬干了,他要當著薛匪風(fēng)的面燒得噼里啪啦。
他無聲興奮了一會兒,不敢笑出聲。從昨天開始,他總怕有人躲在哪里偷聽他講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山老虎不在,猴子充大王,薛匪風(fēng)一走,沈清然把他的男裝拖出來穿,他卷起袖子,在河邊輕輕搓著兩只手,發(fā)炎灼熱的小傷口被冰涼的河水一激,頓時平復(fù)了不少。
沈清然對待薛匪風(fēng)的衣服可比自己的認真,走路的時候盡量不被樹枝刮破,他甩著手回家,突然瞳孔一縮,閃身躲到草垛后面。
小破屋前面聚集了一堆吊兒郎當?shù)那嗄辏麄兩米酝崎_了院門,估計進去的時候有些著急,爭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好東西被人搬走,把籬笆都帶翻了。
沈清然心里一咯噔,大氣不敢喘,他一個人勢單力薄,這群人能做出搶原主錢袋偷錢的事,底線基本沒有。他又啞巴,意思容易被曲解,不如不出去,等他們走了再說。
以李秋生和李春生為首的無賴們,久等沈清然不回,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豐子回來后,你們有誰見過沈清然?嘖嘖嘖那跟以前真是不一樣,我差點沒認出來。”
“哥幾個光想著沈清然傻,沒想到臉洗干凈之后,那叫一個什么來著……花容月貌……”
一群人對視一眼,發(fā)出一陣心照不宣的下流笑聲。
“別想了,論長相咱誰比得上豐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哈哈哈,人家都忘記咱給他做過飯了……”
話是這么說,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看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和不斷試著去推李豐家大門的舉動,傻子也知道。瘸腿的薛匪風(fēng)和啞巴的沈清然,對他們沒有任何威懾力。只要一口咬定沈清然是自愿請他們來的,一個瘸子難道還能打得過他們?
沈清然一動不動躲在草垛之后,僵持著不出去,他心里晃蕩著驚慌和無措,急速思索著辦法。
時間慢慢流逝,那群人按捺不住,起哄道“咱們先進去吧”,說著一擁而上,姿態(tài)宛若去菜市場搶一毛一斤的雞蛋。
沈清然急了,家里的東西都是薛匪風(fēng)一點一滴添置的,那個瘸了腿還要掙扎著出山的男人,臨走時,滿心滿眼都是擔(dān)憂他吃不飽飯。
他決不能讓薛匪風(fēng)的心血再次付諸東流。
這群趴在別人糧倉上的臭老鼠,憑什么!
沈清然松開女性化的發(fā)髻,胡亂扎起來,從地上抓了兩把草木灰抹在眉毛和嘴唇上,均勻抹開之后,沈清然清了清嗓子,從容地站起來,挺直脊背,一手背在身后,假裝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書生。
“我是清然的堂兄,諸位聚眾于此,有何貴干?”沈清然叫住那群人撞開木門的無賴,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