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十分安靜, 安靜到霍裘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中的驚跳聲, 一聲大過一聲, 等他終于能控制著張嘴說話的時候, 他才嘶啞出聲, 艱難地開口問:“她將自己續(xù)命的丹丸給了朕”
那個她劃傷了臉的夜里,他瘟疫才將稍退之際,她確是將一顆丹藥送到了自己嘴里, 可那竟是她保命的藥嗎
江澗西撫著茶盞,眼底氤氳著裊裊的薄霧, 咧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我千叮嚀萬囑咐的,她早便知曉這丹丸的藥效, 更知曉對她來說,這藥意味著什么。”
霍裘嗓子干啞得如同要冒煙一樣,手中拿著的佛珠手釧也掉落在地上,滾落了一地的珠子, 片刻后,他才抬眸, 問:“先生可還能煉制出來需要什么藥材, 盡管提便是了。”
江澗西搖頭, 但笑不語。
“當(dāng)年, 為了制這一爐藥,我與葉丫頭深入迷霧深處,九死一生, 這才有了瀟瀟。”
“這世間,再沒有第九顆藥丸了。”
霍裘猛的闔了眸子,一瞬間竟覺得人都站立不穩(wěn),直到扶著桌案一角,才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他啞聲問:“她將藥給了朕,自身會有什么后果”
男人話語里迸發(fā)出的苦痛與艱難,如同一柄利箭,劃過江澗西的眼底,帶起幾絲驚訝。
最是無情帝王家,竟也會在意一個女人的生死
他忍不住嘖了嘖嘴,補(bǔ)充道:“陛下就不問問,這藥對您有什么好處嗎”
他當(dāng)初為了那一小爐子的藥,可謂是歷經(jīng)九死一生,甚至最后失了控中了計,毀了徒弟的清白,甚至還因此多出了一個女兒,背上了一生洗不去的罪孽污點(diǎn)。
這藥,自然效果不凡。
他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敲著長凳的扶手,一邊拿眼仔細(xì)去瞧男人的神色,一邊慢條斯理地道:“陛下應(yīng)當(dāng)已感受到了其中好處,內(nèi)息暢通,從前舊傷逐一恢復(fù),往后,更是益處多多。”
霍裘的眸色隨著他的話語,一深再深,手背上接連暴出幾根猙獰的青筋。
自己身子的變化,他自然感受得出來。
可只要一想起,那女人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就覺著心中驚痛。
她怎么可以
一聲不吭,渾然無事一般,將他完美地蒙在了鼓里,甚至還天真的以為,她不能生育是因?yàn)樗松碜印?
一瞬間,霍裘陡然想起了很多細(xì)枝末節(jié),回憶像涌動不休的潮水一般,席卷覆蓋,許多他之前渾不在意的小事,如今就像是一柄小錘子,一下一下錘在他的骨子里,生痛不止。
江澗西像是沒有瞧見他驀的暗沉下去的眸子一樣,意味深長地道:“至于唐家丫頭,陛下也不必愧疚,我當(dāng)初與她說得那樣明白,她還是這樣做了,這便是她的選擇。”
“陛下該有所知,唐家丫頭底子虛是從娘胎里就有的,命數(shù)由天定,而我當(dāng)年行徑,已算逆天改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為了那一爐藥,他甚至平白玷污了自己的徒弟,毀了一世英名,這也算是一種報應(yīng)吧。
他們這等人,最怕的就是天降懲罰,噩耗纏身。
霍裘眼底掀起駭人的風(fēng)暴,最后還是重復(fù)著問了一次,“她會有何后果”
話說到現(xiàn)在,他早便不在意能不能有子嗣的問題了,一種由心而發(fā)的恐慌叫他忍不住緊了緊身側(cè)垂落的手掌。
拼盡全力想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無力,深入骨髓的無力。
江澗西從椅子上站起了身,第一次直面著神色陰鷙的君王,悠閑自若地挑眉,“皇上也無需太過擔(dān)憂,雖然她給了你一粒,可自個也服下了兩粒,就現(xiàn)下而言,倒是沒有什么問題。”
“日后也不過是無子嗣,壽元稍減罷了。”
江澗西琥珀色的眼里劃過一絲淡淡的疼惜,而后抿了抿唇,率先出了偏殿。
而此時在正殿等得有些心焦的唐灼灼,見了江澗西,不由得寒了一張臉站起了身子。
而跟著他一起進(jìn)去偏殿的霍裘,卻并沒有跟出來。
唐灼灼頓時壓低了聲音問:“你與皇上說了什么”
江澗西復(fù)雜地望著她,偏過頭去再淡然不過地開口調(diào)侃,聲音清潤得如同江南地方的細(xì)雨,他道:“丫頭,好歹我也幾次救了你的命,怎么每回見我,都是這般防備的姿態(tài)”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話可是你說的。”
唐灼灼黛眉輕蹙,又想起那個夢來,聽著細(xì)碎無聲的腳步,沖著江澗西極細(xì)極低地開口:“我不管你來京都是做什么,趁著現(xiàn)在無人察覺,趕緊走,事情若是鬧大了,誰也保不住你。”
正是因?yàn)槟钪让那榉郑排滤嗜霚喫衼恚綍r候抽身不易,真要淪落到夢中那樣的情形,她心里更不好受。
雖然嘴上總不承認(rèn)那聲師父,可內(nèi)地里到底也是帶了幾分尊敬與感激的。</p>
江澗西別有深意地瞧了她幾眼,最后從袖袍里極不情愿地丟出來一個玉白的瓷瓶,乘著霍裘還沒有進(jìn)殿門,也壓低了聲音回,“不該逞的強(qiáng)就別去逞,本身就是半吊子水平,還過得這樣慘,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你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