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下棋嗎”
辭丹鳳含著笑打量了一番玄解,似是不經(jīng)意地開口道“你有沒有學(xué)過, 需要我教你嗎”
下棋好。
玄解已經(jīng)許久沒有下過棋了, 心中有幾分開心, 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些許來,就點了點頭,全無半分仇恨的意思。辭丹鳳略有些好奇地問道“怎么,你很喜歡下棋嗎”他一邊施展術(shù)法,雪白如玉的手于虛空一撫, 青山轟隆隆作響,那幾棵死死盤踞在巖石之下的老樹根忽然涌動起來,沖破地面, 將樹須盤虬起來, 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同一群蛇形成圓團(tuán)正在蠕動。
四面八方的大樹幾乎一起動了起來,皸裂開層層泥土,竄出了無數(shù)樹根,玄解下意識避開,看著那些人體內(nèi)筋脈般的東西奔涌著,糾纏著, 直到震動停了下來,一張完美無缺的棋盤就徹底形成了。
縱橫交錯的樹根平整光滑, 交織成大網(wǎng),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天然形成的棋桌,兩側(cè)的老樹垂下枝葉,挽成天然的羅網(wǎng), 如同秋千,又似懸空的椅子。
“算不上喜歡。”玄解簡潔道,“沒有棋子。”
辭丹鳳輕笑了聲,緩緩道“別急。”
那妖王將手往上一伸,無數(shù)星辰于空中流火般墜落下來,那萬千流光穿過空間輾轉(zhuǎn)在他身側(cè),仿佛倏然出現(xiàn)的光芒,并不熾熱,更談不上刺眼,那光芒非常柔和,倒有幾分像是月光投下倒映出的光澤。
這些星辰溫順地被辭丹鳳一顆顆從身側(cè)取下,被放進(jìn)了藤蘿編造的棋碗之中。
夜空里只黯淡無光了片刻,又再重新閃爍出星辰。
“我不會你這樣的把戲。”玄解平靜道,并不以此為恥,更不曾被辭丹鳳這一手把戲嚇到,只是若有所思道,“我拿別的與你玩。”
這山間的露水不少,玄解四下看了看,捏個法訣,將那葉子上的雨露皆取了過來,每一顆都落了塵,圓鼓鼓、沉甸甸的,仿佛頃刻間就會破開,不肯暗生地躲在碗中,翻來滾去,稍稍碰撞就彈了起來,玄解隨手撥了兩把,只覺得涼。
他這叫雕蟲小技,而辭丹鳳的叫神通。
可畢竟是拿來下棋,因此玄解統(tǒng)稱之為把戲。
把戲就把戲,誰管棋子是星辰還是雨露,辭丹鳳與玄解下棋,你來我往,殺得有來有回,并不是很有意思,燭照雖然下棋頗有天份,但是殺氣太重,辭丹鳳又不是個臭棋簍子,他下棋的時間加起來說不準(zhǔn)都比燭照活得久,只玩了半局就知道玄解必輸無疑了。
可辭丹鳳仍然頗為耐心地等到了最后“殺死”玄解的那一刻,他落子,輕聲道“你輸了。”
“還下嗎”玄解不以為然。
“下,不過總要添點彩頭。”辭丹鳳笑道,“你覺得怎樣。”
玄解皺了下眉,嘖聲道“要問就問,不要婆婆媽媽的。”
“你倒是爽快。”辭丹鳳在心里嘆口氣,沒想到玄解會這么不按常理出牌,談不上驚訝,只是有種莫名的惆悵就是那種自己想好了幾百個套路,哪知道人家第一個圈套就中招了的惆悵感。
“天大地大,為何不走”辭丹鳳問著話,手上也沒閑,沉甸甸的星子砸在老樹根上,要不是辭丹鳳加了層結(jié)界,只怕就按照重量碾進(jìn)地心里頭去了,饒是如此,樹根還是不免開裂了些。好在這里的老樹多半沒修成妖,別說開智了,連點意識都不曾有,只不過是被靈氣滋養(yǎng)的死物,壞了還能當(dāng)柴火燒。
相較起來,玄解的露珠就輕盈如無物,風(fēng)大些甚至能吹滾開來,他不緊不慢地捏著水珠玩,垂著眼睛,想滄玉要是變成原型讓他抱著就好了,不要太大,那種能抱著走的最好,稍微小一些,跟人間在屋檐上竄來竄去的貓一樣大,就可以了,要是胖一些,那倒沒什么關(guān)系。
大家都一心二用,誰也別說誰。
換做滄玉在這里,大概是沒有什么好臉色的,他最終接受了春歌與辭丹鳳瓜分玄解的整件事,卻不意味著他能夠從容面對這一切。倘若玄解在這一刻要逃跑,滄玉大概什么都不會說,只是支持他離開,不過當(dāng)需要有個人來承擔(dān)結(jié)果的時候,他便決然獻(xiàn)出自己,將全身放在案板上,任由切割舍棄。
哪怕他如何憎恨辭丹鳳,這應(yīng)付出的東西,他仍會付出;這應(yīng)償還的代價,他仍會償還。
可是玄解并不恨辭丹鳳,對他而言,恨是一種太軟弱的情緒了,他并非無力到令人宰割的弱者,這一切的起因結(jié)果皆有跡可循,究其根本,無非是他殺了北海萬千生靈,有因必有果,他殺北海萬千生靈時,那些凡物不知道該如何反抗;而到如今他能夠反抗,卻又無法反抗。
并沒有什么差別,弱肉強食,不過如此。
滄玉或許會計較那其中細(xì)微的一點真心,可玄解并不介意,就如同他不介意春歌最終選擇了狐族而不是自己,不介意令滄玉傷心難過的是那些信任被辜負(fù),不介意辭丹鳳獅子大開口要去了自己一半的性命。
這天大的消息到了玄解這里,不過是一句“哦”,他已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