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琉,木琉你怎么樣”
她努力想要翻身,卻無法抵得過身上的重量,烈焰灼身的痛感襲來,她的魂魄漸漸飄了起來,落入了漫無邊際的白霧之中。
前面走來的姑娘環(huán)佩叮當、巧笑嫣然,不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
大長公主悉心教養(yǎng)了十年的少女一朝露面,名動京師、求娶無數(shù)。帝后對她贊賞有加、恩寵無雙,皇后甚至親口贊許,“我兒娶妻,當如蕭家二姑娘。”
迷霧重重疊疊,忽隱忽現(xiàn),她又看到了年方二八的自己緩步而來。
碧玉少女嬌柔清麗,舉手投足之間氣質(zhì)嫻雅,太子含情脈脈“阮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聰慧美麗,有此賢內(nèi)助,孤如虎添翼。”
迷霧漸漸散去,她又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
那個溫柔嬌美的女子已經(jīng)在世家貴女的交往中游刃有余,只是偶爾午夜夢回,她也會失神地看著床頭被風吹拂的紗帳,想起江南無邊的春光中,在祖母的庇護下自由自在嬉戲的豆蔻少女。
蕭阮猛地睜開了眼,入目而來的是窗欞精致的雕花,還有輕攏了一半的紗帳。
腦中一陣劇痛襲來,渾身上下仿佛被碾過了似的。
她呆滯了片刻。
明明前一刻還在火中掙扎,怎么這一晃眼就躺倒了床上這房間寬敞奢華,四周的擺設透著一股莫名的熟悉,卻又十分久遠,她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額上一暖,有人用帕子小心地拭去了她額上的冷汗,問“二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還難受嗎要不要再叫陳大夫過來看看”另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蕭阮的目光一凝,落在了眼前的兩個丫鬟身上,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是禾蕙和木琉,從小就開始伺候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只是,這二人應該已經(jīng)年近二十,一個已經(jīng)出嫁當了娘了,沉穩(wěn)老練,另一個剛才在大火中為了保護她已經(jīng)兇多吉少,哪里還會有現(xiàn)在這幅俏皮天真的模樣
“我”她張嘴吐出一個字來,卻一下子卡住了,喉嚨嘶啞疼痛,好像被火灼過了似的。
禾蕙用手心摸了摸她的額頭,舒了一口氣“二姑娘,你這可病了第二天了,大長公主說,燒再不退就要在這京郊的別院住下了,就是可惜了三月四月這一波又一波的賞春宴了。”
“對呀,姑娘你快好起來,”木琉一臉的驕傲,“咱們趕緊到京城去,這昳麗的春光才配得上我家姑娘的出場。”
蕭阮的喉嚨哽住了。
她忽然想了起來,這是什么時候。
當年她才十四歲,跟隨貴為大長公主的祖母從遙遠的江南一路返京回家,快到京城的時候生了一場病,燒了兩天。
可是,明明已經(jīng)四年過去了,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青蔥嬌嫩的豆蔻少女了啊。
門“吱呀”一聲開了,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這夢境是如此真實,連細節(jié)都一一照顧周到。
來人在床頭坐了下來,一個慈愛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起來總算精神了些,昨晚可把我嚇壞了。”
蕭阮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想轉(zhuǎn)臉去看,卻又怕這只是幻聽;她想屏息不動,卻又怕這聲音遠去,再也聽不到了。
倉促之間,她唯有用力抓住了那雙帶著體溫的手掌,這才把臉一寸一寸地轉(zhuǎn)了過去,深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
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一雙鳳眼大而有神,眉心眼角的皺紋刻畫出了飽經(jīng)世事的滄桑和智慧,五官的輪廓更勾勒出了主人年輕時風姿;發(fā)髻整齊地往后梳著,鬢邊的幾綹銀發(fā)非但不顯老態(tài),反倒有種優(yōu)雅從容的韻味。
“祖母”蕭阮喃喃地叫了一聲,眼眶中淚珠迅速滑落,滲入了衣領中。
大長公主周荇宜失笑“輕輕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蕭阮猝然坐了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周荇宜。
真的是祖母。
“輕輕”這個小名,是在江南時祖母最愛喚她的,到了京城之后,祖母便改口和家人一樣叫她“阮兒”了。她一直不解,后來才知道,小名是祖父和祖母兩人在她出世時一同替她取的,意喻為“飄搖兮如輕云之閉月”,盼著她成為洛神一樣絕世的美人。
此時此刻,原本應該已經(jīng)病逝的祖母活生生地回到了她的身旁,手是熱的,嘴是笑的。
她依偎進了祖母的懷里,又是哭又是笑“祖母我想你了實在是太想你了”
小丫頭忽然撒起嬌來,嬌軟的身軀直往懷里鉆。周荇宜心中慰貼,摟住了蕭阮輕撫著,嗔怪著道“看看,這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有幾個舊識過來拜見,祖母招呼了一陣,一得空就來陪你了。”
蕭阮貪戀地在祖母身上蹭了蹭,那久違了的梅花淺香縈繞在鼻翼,她心滿意足地道“在祖母面前,我永遠都是個小孩子。”
祖孫倆靠著說了一會兒話,又一起用了膳,大夫過來替蕭阮把了脈,說是寒氣已排,剩下的便是將養(yǎng)調(diào)理了。
周荇宜面帶疲色,叮囑幾個侍女好好照顧蕭阮,便準備回房歇息了。
蕭阮戀戀不舍地送她到了門口,忽然拽住了周荇宜的衣袖,小聲問“祖母,我們不去京城了,回江南好不好祖父那里,反正他已經(jīng)當了這么久的太傅了,也該歇歇了,不如讓他致仕一起來江南好不好”
周荇宜愣了一下,戳了一下蕭阮的額頭笑著道“傻丫頭,你祖父怎么可能不做他的太傅了而且,你就不想你的爹娘嗎你到底是要出嫁的,京城才有好人家,江南那方水土養(yǎng)人,但卻不是好歸宿,乖,聽話。”
蕭阮目送著周荇宜出了院子,這才怏怏不樂地回到了房間。
禾蕙和木琉互望了一眼,正要上前勸慰,蕭阮卻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出去,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在梳妝鏡前坐了下來,蕭阮抬起手,指尖一點一點地撫過自己的臉龐,最后停留在了脖頸的脈搏處。
十四歲的少女容顏如春花一般嬌嫩,雪白的肌膚吹彈得破,巴掌大的小臉我見猶憐。若是非要挑點錯處,那便是她大病初愈,臉色幾近蒼白,眼神也因為迷惘而沒什么神采。
指尖有什么東西在跳動著。
那是蓬勃的生命力。
她沒有死,沒有死在育王寺那一場廝殺和大火中,而是重新回到了即將初入京師的那一刻。
祖母還沒有獨自一人回到江南孤苦地死去,祖父沒有因為祖母的死而郁郁而終,而她也還沒有成為皇后欽點的太子妃,她們蕭家還來得及從太子這個偽君子的泥淖中抽身而出。
一切,都像窗外的春光一樣,充滿了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一年多沒來寫古言了,有點小緊臟\\o小仙女們多多收藏留言鼓勵一下,好不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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