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傍晚時, 楚決明感覺體力不支,在馬車上睡過去。
在馬車遇上一個岔路口時, 怎么叫楚決明都沒叫醒,神思不定的木香才發(fā)現(xiàn)自家爹爹身上燙燙的。
將馬車趕到隱蔽處,木香看著呼吸沉重的爹爹, 只能用手帕沾點不是很冷的涼水, 給他擦擦臉、頸部和手掌心。
等水燒熱些, 對著涼水調(diào)成溫水,再用打濕的手帕敷在上面。
發(fā)燒時,蓋上薄被, 以便散熱, 再用溫水敷額頭。這些還是她上輩子,看親戚照顧小孩子時,自己在網(wǎng)上查到的。
小孩子發(fā)燒, 不能用很涼的水,以免造成身體的熱上加熱,過于寒冷還會神經(jīng)緊張, 造成抽搐。用溫水擦拭頸部、手心、腋下、腹股溝,但是肚子是不能露出來的。
在沒有對癥的感冒藥的情況下,大人的處理方式應(yīng)該都差不多。
木香搬不動,她的爹爹在昏睡中也很抗拒解開衣服, 那就只能專注于頸部、手心和額頭了。
荒郊野外的, 他們已經(jīng)有兩三天沒有遇上村落、城鎮(zhèn)了。常備的藥, 只攜帶了治外傷的金瘡藥、防治蛇蟲的雄黃散, 還有治療中暑的行軍散。
沒有大夫的囑咐,木香也不敢拿生姜煮水給爹爹喝。畢竟不是傷寒感冒,隨意喝姜湯不是好事。
翻翻行李,有用的東西,木香只找到了鹽和白糖。
好在不知是哪些人的功勞,楚朝的鹽大多是經(jīng)過木炭過濾過的,和她想的含有雜質(zhì)的粗劣鹽塊不一樣。
現(xiàn)在拿出來也不需要自己過濾,直接燒開熱水,化成溫度適宜的糖鹽水。
換了很多次的手帕后,楚決明的溫度也降下來些,隱約有些意識。木香將他頭部墊高,喊著他醒過來,迷瞪著喝了一大碗糖鹽水。
二花和小黃都有些蔫蔫的,木香檢查了下它們都沒有大礙。只是喜鵲使用能力過度,小腦袋瓜子刺疼,半壓在小兔子身上挺尸。
小兔子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完全是受到驚嚇,醒過來吃了點東西才緩過來些。
木香剛剛顧不上它們,看著神情不安、但至少不是繼續(xù)高燒的爹爹陷入沉睡,她舒了口氣,給兩個小家伙加了點水果。
心上的大石頭移開一些,木香就像是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忙活開來。
先給兩匹馬喂了些豆餅補身子。木香心疼的踮起腳,摸摸自家馬兒配合著低下來的大頭,多給了些豆餅。
接下來,才是處理那幾個壞人的時候。
那時逃跑的幾人,早已經(jīng)被狼群趕了過來。
除了有個人,反抗太過激烈。
在被狼群圍捕后,自覺陷入絕境。之前他就被那巨大的白狼嚇破了膽,發(fā)瘋下竟一刀砍了自己的脖子。現(xiàn)在是一具尸體擺在不遠處。
負責(zé)圍捕那人的一批狼群都懵了。因為之前首領(lǐng)說要留下一人的性命,它們自然是想抓活的。
追隨著現(xiàn)場留下的氣味與馬兒留下的蹤跡。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它們還想著邀功,先帶到首領(lǐng)那里給別的同伴看看,結(jié)果目標自己死了。
它們只好將那人的馬咬死,那些馬是木香答應(yīng)給它們吃的。美美的吃了一頓后,狼群帶著人類的尸體去找首領(lǐng)。
看著一具熟悉又陌生的尸體擺在自己的眼前,剩余三個抱著僥幸心理、一路被狼群驅(qū)趕過來的大男人,嚇得直打擺子。
在火堆下臉上光暗不定的小女娃,在他們眼中簡直比厲鬼還可怕。一個個噤若寒蟬,跪在尸體邊上,聞著狼群身上的腥臊味都快嚇尿了。
那為自家爹做著最貼心的小棉襖行為的小女娃,動作越是溫馨、可愛,就越是顯露出巨大的反差。
提醒著三人,現(xiàn)在的狀況與人世間常態(tài)的偏離。
現(xiàn)實中的那么小的孩子,遇上這樣的事不嚇傻就是好事。
不哭不鬧,如此條理清晰的做事,簡直就是妖怪,是披上人皮的妖孽
還有當時的以幾十對一的局面,不可思議的潰敗,也是這個看似嬌憨可愛的妖童一聲尖嘯,沖上來掌控著那匹妖狼大殺四方造成的。
本來,他們不至于那樣的不堪一擊。
只是弓箭不幸用光,面對力大、急速的巨狼,人類單體力量薄弱很多,用著短短的、在人類眼中的還算不錯的精良武器,近距離攻擊,完全是自尋死路。
那巨大的妖狼,和他們平日里欺負的懦弱普通人,或是頂多有份血性的漢子,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這和以前動刀動箭完全不一樣,不可匹敵的食肉動物屠殺同族的場面,讓人類天然的想起了前輩的恐懼,加上了面對天敵的消極光環(huán)。
驟然心靈上的潰敗,才是這批人高馬大的漢子組成的隊伍,完全不堪一擊的真正原因。
不然他們還能多幾個回合的掙扎。
木香不知道他們心中將她妖魔化了,但她的確是故意的。
故意讓狼群圍著這跪著的三人,故意將那三人一直晾在那里,更是故意將那具尸體擺在他們附近。
火光搖曳,柴火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木香站在白狼的身前,隔著火堆,一方是她最珍愛的家人、同伴,一方是那些她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的的壞人。
在火光的映照下,跪在那里的三人都看不清、也不敢抬頭看清。其實他們心中憎惡的妖魔臉色有些慘白。
木香也是第一次那么直觀的看見,那鮮血淋漓的同類死亡場面。
上輩子,她一直生活在一個相對和平、穩(wěn)定的社會中。攔路殺人,這種事情怎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呢
現(xiàn)在,不僅在她的身邊發(fā)生,更是與她息息相關(guān)。她也明白了,那些受害人家屬的悲憤與絕望。
事實上,在每個世界都存在著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在這樣沒有攝像頭處處布網(wǎng)、警醒的古代社會,這樣的地方更是只會多、不會少。
好在,她是幸運的。
也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人。
古代社會第一次,對著木香撕開了它美麗壯闊的面紗。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善良對于這些攔路就截殺的惡人,用不上。
干澀的吞下口唾沫,狠下心來,木香開口說道。
“我、只會留下一個人的性命。誰說的消息,最多、最重要”
不知道眼前的妖魔剛剛在思考什么,倍感煎熬的三人驟然聽見了說話,心里一松。接下來卻又提起了心,竟然是只留一人。
煎熬太久,這短短一天內(nèi)心情幾番大起大落。在那一片綠瑩瑩的狼眸下,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心間。
突然,有個漢子一下子瘋狂了,看著火光下的小小身影,用平生最大的嗓音怒吼著沖了過去。
木香咬緊牙關(guān),視線一掃而過,護衛(wèi)在旁的狼群后發(fā)制人,將那個瘋了的男子撕咬著拖走。
雜草橫生的泥土地面,留下一行行手指扣下的痕跡。
“啊妖孽殺你死”
“不要,啊”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強迫自己直視著剩下的兩人。
她從一口小銀牙中逼出一個字“說”
耳邊傳來漸弱的慘叫聲和吞食血肉的聲音,剩下的兩人趴在地上不停顫抖,開始爭先搶后的說起來。
白狼不滿的一聲低吼,那起興的幾匹狼才不舍的離開了發(fā)瘋的人。
感受著自己小崽兒后退一步,依靠在自己身上那微微顫抖的小身體,白狼心疼的起身,攔在了木香的眼前。
本以為是小崽兒長大了,可以自己捕食、面對敵人,白狼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對于普通的山雞、野兔、魚,小崽兒是不在意它們的生死。
但對于自己的同族,她還是有心理障礙的。這份同理心,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自我約束和種族意識感,明明小崽兒還這么小。
馬車那邊傳來了動靜。
楚決明有些頭發(fā)被汗?jié)耩ぴ谀樕稀:攘颂躯}水后,他出了不少汗,燒也漸漸退了。聽見有人的慘叫聲,他從噩夢中驚醒。
黑暗的車廂里只有他一個人,車窗薄薄的簾幕外有著些許光亮。
他的女兒哪里去了
楚決明幾乎是有些狼狽的滾下馬車,就看見他的女兒小手捏住白狼的毛毛,被白狼護在背后。
兩人四目相對。
看見自家爹爹的小姑娘,就像是突然被針扎了一下。她急忙扭過小身子,將自己縮在白狼柔軟的毛毛里,想要完全躲藏在其中。
木香覺得自己就像只鴕鳥,將腦袋埋在沙堆里,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會不會,她的爹爹也覺得她是個妖孽呢
想著這樣的可能性,硬撐著一口氣的小姑娘只覺得心臟好像被握緊,委屈和害怕的淚水一下子從她閉上的雙眼中溢出。
白天,男人就已經(jīng)看見了她讓白狼大開殺戒。
現(xiàn)在,就跟獻祭現(xiàn)場一樣的詭異,火光旁、群狼窺視,還有著死人和兩個嚇破膽的人類。
古代還是最信奉神佛的時候,木香不敢多想。
聽著草葉被踩踏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微微潮濕的懷抱擁了上來。
“乖。不怕。”
男人干澀的低沉嗓音從頭頂傳來。原本強裝鎮(zhèn)定的小娃娃,扭過身子,一下子抽抽搭搭的哭出聲來。
她等來了一個結(jié)實有力的擁抱。
楚決明單膝跪在地上,不顧自己吱呀呻吟著的身體的抗議,他溫柔的一下下、撫摸著女兒肉嘟嘟的后背。
“別不要我。爹爹。”木香揪著男人的衣服,淚水滑到嘴里,不安的口齒不清的說著。
真是個小可憐,唉。
感覺自己的衣服被滾燙的淚水打濕,加上之前的,內(nèi)外夾擊,好了,衣服算是濕透了。
將脆弱的小家伙的臉抬起,楚決明無奈的拿手帕給小花貓先擦了眼淚,再捏住她的小鼻子。
還是個小寶寶,給女兒擤了下鼻涕。楚決明遵從著內(nèi)心,對著眼巴巴的女兒承諾道。
“我永遠不會拋棄你。”直到他永遠的閉上雙眼。
看著小家伙眼中亮起的光芒,楚決明舍不得移開視線。
他的女兒,是這世上最珍貴的,也是最傻的寶貝。落在他這樣的人手上,讓殘缺的他能有幸得到這樣真摯的親情。
不需要考慮,也不需要懷疑。
他冷硬的心腸,次次都為小家伙陽光般的熾熱而融化。
“香兒,害怕嗎”
“我不怕。”
“握住我的手。”
拉著女兒,楚決明看見一直擋著他們的白狼移開身軀。
“多謝。”
白狼不爽的一甩尾,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是它先來的。
小崽兒回頭給了它一個飛吻。白狼的耳朵抖了抖,緩慢的眨了下眼睛。
收到年糕的k,木香熟練的知道大狼已經(jīng)釋懷了。
年糕最好了
楚決明早就知道,擁有這樣神奇的能力,他的小姑娘不會一直平凡下去。再不舍得,雛鷹也是要起飛的。
他不會將她一直嬌養(yǎng)在閨閣中,她天生就屬于這遼闊的世界。入了山林湖海,她會比任何人都自由安全。
她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quán)利。但他希望,她是聰慧、有手段的。
這世道,對女孩子太不公平,養(yǎng)的過于天真柔善不是好事。他也不會是常青樹,早晚一天
楚決明只希望,他的女兒可以無愧于心、獨善其身的為自己而活。
但,他還活著的時候,在女兒身邊時,楚決明只打算自己為主導(dǎo),女兒就在一旁觀看就好。被下命令后遵從和被迫自己頂上去,心理上還是很不一樣的。
小狼崽也要學(xué)著觀摩,哪能一下子就上手。說到底,他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的心軟。
“說。”
簡短的一句話,縱然撐著拐杖,背后還有個哭了鼻子的小家伙,男人還是盡顯大佬風(fēng)范。
“對,快說”木香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抓住爹爹的手指,小家伙假裝兇狠的說道。
有爹爹在,她什么都不怕。
那兩人本來爭先搶后的在說話,但那時白狼擋著,他們也沒敢抬頭看。誰知那妖魔在自然流露父女情深呢
兩人還正好一個是黑魚幫,一個是田家的人,兩人消息一串。
這下二人都是知曉所有消息的人了,那不是隨便留一個就行了。
其中一人想的明白,一咬牙,撲向了正想開口的同伴。
他在袖子里藏有一把匕首,既然被選上來參加這次追殺,他的武藝自然不算差。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他一下將那個同伴割了喉。
動作突然的他感受到背后的陰風(fēng),急忙大喊“我知道所有的消息”
一匹狼本想奪向他的手腕,被木香呵斥著退下。
那人匍匐在地上,用諂媚的語氣說道“天神老爺們好,小人黃大水,知道所有的消息。小人一條賤命,求老爺們高抬貴手。”
這樣狼狽的人,竟然手中一直藏有兇器,毫不留情的殺了同伴。
也不用催促,那識時務(wù)的黃大水就打開了話匣子。
楚決明也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原來,他是那樣被發(fā)現(xiàn)行蹤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兩次都險些死在田家人的手上。
旁聽的木香只覺得云里霧里,什么田家抓捕異獸是為了抓她爹爹,什么黑魚幫與田家勾結(jié)
這左一句右一句的消息拼湊,讓小姑娘的腦袋里打結(jié)。仰頭看向自己爹爹,看上去倒還是那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樣子。
黃大水畢竟只是個小人物,他只是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一點零散的消息,加上一些自己的猜測。
當初,黑魚幫派去白石城的二人,倒是陰差陽錯,知道了未升級前的白狼就很厲害。
可吳山陷入田家了無音訊,加上他們被白狼嚇破了膽的事,本就是很丟臉,幫派人愛面子。
兩個原因一疊加,他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詳細說明白狼的厲害之處。只稍微提了一嘴,說那巨狼很厲害。
沒有證據(jù),大家自然認為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全副武裝的人都殺過,一個只是大了點的畜生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結(jié)果,團滅。
說完后,黃大水絞盡腦汁又想了想,說道“對了,老大,不,黑魚幫頭子還說過,田家在黑江城有最后的一道防線。”
這件事楚決明早就想到,要是他想回去,從云州的黑江城回去是最快的。
京城當初選址,就是考慮了云州外的蠻人。
天州不在最富裕的南州,卻劃分在離云州不遠。既表明了皇室對于自己國土的在意,也是表明了誓與百姓共存亡的的治國理念。
更是告誡后人,不要忘記以前蠻人進入楚朝國土?xí)r的災(zāi)難,不要死于安樂。
過過苦日子的開國太祖,那是寄予了大希望于后世子孫的。
看著一臉謙卑、渴望的黃大水,楚決明帶著女兒轉(zhuǎn)身,一句令下。
“殺了。”
“對對對,老爺您大人有大量,就將小人當個屁放了。”黃大水聽到聲音后,心中想好的說辭一下子說了出來。
“什、什么,殺了。你們說話不算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啊”
握緊女兒的小手,楚決明想抱起她,卻沒辦法,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剛剛木香聽見爹爹的話,果斷的一揮手,虎視眈眈已久的狼群就撲殺過去。
只是,白狼不允許它們吃人肉。至少,不能是在小崽兒面前。
“嗷嗚”那幾匹馬你們難道沒吃飽,散了吧。
白狼沖著對尸體流口水的狼群一呲牙,狼群就轟然而散。
“斬草要除根,香兒要記住。還有,殺人者人恒殺之。這可不止是對別人說的。”
“知道,沒人起壞心思,我才懶得對付。又不是反人類的殺人狂魔。”
楚決明不在意環(huán)境,可他的女兒還是離這里遠些好。
他想將馬兒重新套上,貼心的小棉襖發(fā)現(xiàn)了。之前除了一竹筒沒燒開的水,東西都還在馬車里,不用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