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元衡把茶杯抵在唇邊,想壓一壓泛到喉嚨口的不知名的酸澀之意。
他眼睛一轉(zhuǎn),無意間看到時停云的右手搭在小桌案邊,食指咔噠咔噠地叩擊著桌面。
時停云自小便有這『毛』病,閑下來時,就喜歡敲桌面。
嚴元衡糾正過他多次,認為這不是什么好習(xí)慣。
而這回,時停云這個小動作激起了他比平時高上數(shù)十倍的不滿。
他豁然站起身來“仁青!”
門外的侍衛(wèi)應(yīng)聲而入“十三皇子,有何吩咐?”
嚴元衡放了茶杯“為時少將軍打盆熱水來。”
侍衛(wèi)也不問緣由,答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很快,一盆溫度適宜的熱水送進了帳來,并依嚴元衡之言,擺在了時停云跟前。
時停云挑起一邊眉『毛』,乖乖把手浸在熱水里,又取了被熱水浸得滾燙的『毛』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元衡,這是作甚?我手是干凈的,斟茶而已,不必這樣嫌棄我吧。”
嚴元衡自然知道。
但只有看著『毛』巾擦過他的手,他的心才能稍微舒服一點。
仁青再次退下。
待帳中只剩兩人,嚴元衡終是把在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問出了口“你當(dāng)初同我說的那個人,可是于風(fēng)眠?”
他想要從時停云那里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然而,時停云似是有意氣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若我說是呢。”
盡管嚴元衡心內(nèi)早有猜想,此話落入耳中,仍是聲若雷霆,震得他耳朵都麻了,一顆心被巖漿煎熬得翻江倒海,一團火燒著似的炙熱難耐。
他抬眼望向嚴元衡“你要告訴我父親嗎?”
嚴元衡氣得嘴唇都抖了,把茶杯往桌上一頓,臉頰因為憤怒浮出了梅子『色』的殷紅“我不是那等告密之人!你時停云愿意糟踐你的聲名,行此……不堪之事,又與我嚴元衡何干?”
話一出口,嚴元衡便自知那“不堪”二字,著實過分了。
嚴元衡太君子,良好的教養(yǎng)讓他不會主動挑剔旁人的缺點。
他看得懂南疆文,知道于風(fēng)眠眼角的紋飾是何意,他也知道于風(fēng)眠的殘疾,他分明可以一一舉出,證明他與時停云有多么不相配。
但即使仍是生氣,他也馬上針對自己的用詞不當(dāng)?shù)狼浮氨浮N也皇怯幸庠g毀于風(fēng)眠。我只是想……”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有說清,他到底“想”什么。
時停云面『色』有了微妙的變化,也放了茶盞“是啊。與十三皇子何干呢。”
嚴元衡語塞“我……”
“十三皇子的茶不錯,洗手水也挺熱。”時停云站起身來,“末將享受夠了,該去巡視軍營了。告辭。”
“素常,等……”
時停云頭也不回,就和剛才的他一模一樣。
時停云說走便走,茶水還在冒著熱煙。
嚴元衡有些頹然地坐在主座上,心里還是酸澀得很,把時停云方才說的話一句句顛來倒去地咀嚼著。
“若我說是呢”?
也就是說,有可能不是了?
停云許是試探一下,想知道自己的好友會如何對待他的心儀之人,誰想自己大加斥責(zé),直稱他“不堪”……著實過分了。
嚴元衡拿過他只喝了一口的茶杯,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喝了下去。
待把兩杯茶都喝下,靜了靜心,嚴元衡自行取了紙筆,伏案而書。
池小池折回營帳時,婁影已經(jīng)在看書了。
他一屁股坐回了腳凳,仰頭看著榻上斜臥的婁影。
婁影問他“處理好了?”
池小池說“嗯。”
池小池又說“你是故意的吧。”
“是。”婁影承認得很痛快,“他總是在看你。”
池小池趴在床邊挑眉看他。
“別誤會,我不是吃醋。”婁影翻了一頁書,道,“小孩子才會吃醋。我只想解決問題。”
婁影說得也沒錯。
這些日子,與嚴元衡日夜相處,池小池能夠感受到,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嚴元衡對時停云的感情也越發(fā)濃烈。
這種感情,或許連嚴元衡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不然若是有朝一日突然爆發(fā)出來,池小池也不知該怎樣替時停云處理這段感情。
婁影問他“拒絕了?”
池小池說“算是吧。留了點余地,任他怎么理解都行。”
“我能代時停云做的決定很多,但有限。”池小池說,“不包括決定他未來和誰在一起。我又不是老娘舅。”
婁影笑出了聲。
二人說話間,帳內(nèi)的一扇窗戶被從外悄悄打開,一封信從天而降,落在了地上。
池小池翻身而起,走至窗邊,先開窗檢視一番,外面已經(jīng)沒了人。
他把信上面沾著的細細塵灰撣去,確認上面未干的墨跡是屬于嚴元衡的,才放心拆了開來。
這是一封道歉信,卻不是他往日端莊冷靜的行文作風(fēng)。
只有墨汁淋漓的“對不起”三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一頁紙中間,就像惹了人生氣的高中生,抓耳撓腮一番后,鼓起勇氣給暗戀的人遞的小紙條。
池小池失笑。
婁影遠遠地在床上問“是什么?”
池小池把這份少年心思折了一折,收回懷里,揚聲答道“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