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國華死了,陸老國公爺病倒,陸豐不知所蹤,如今陸府只剩下扶不上墻的二房和三房,剩下一群婦孺……
一時間,那昔日榮華的陸府,如今是徹底的空山鳥飛絕。
朝中有人幸災(zāi)樂禍,也有人兔死狐悲,一時間,整個早朝上的氣氛微妙,談事論事都心不在焉……唯有霍顯等武將一臉冷漠,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早朝散了,霍顯向姬廉月走來。
姬廉月看了他一眼:“怎么,同陸豐親過一次,我便也成囚犯了?”
霍顯腳下一頓,眼中有狼似的暴虐一閃而過,下意識去摸腰間佩刀——隨后摸到空空如也,他也一下子冷靜下來,只是盯著姬廉月的唇,不說話。
“皇上還沒下令誅九族,”姬廉月攏了袖子,硬邦邦道,“這就把我算進去了,不好吧?”
霍顯還是不吭聲。
姬廉月懶得跟他浪費時間,硬著心把他打發(fā)走了,男人轉(zhuǎn)身離開時,一身武將服金屬撞擊沉重有聲,他步伐邁得極重,一身戾氣……
文武百官皆回眸凝望,有幾個倒霉蛋正好撞上他的視線,頓時紛紛要被嚇得尿褲子。
霍顯走出大門,正好撞上一隊換職的錦衣衛(wèi),他隨手抓過其中一個,黑著臉沉聲道:“找人去皇家馬場盯著。”
“去馬場干嘛!”那錦衣衛(wèi)莫名其妙,“大膽霍顯,都尉所只直接聽令當(dāng)今圣上,你憑什么指揮我們!你這是謀——”
剩下的話在霍顯的凌厲一眼中消失的干干凈凈。
平日里錦衣衛(wèi)在皇城中橫著走,又多是世家子弟,無人敢輕易得罪……
如今碰上霍顯這么個比他們還混的,實在是碰到了祖宗,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姬廉月去皇家馬場了,”霍顯放開那錦衣衛(wèi)的衣領(lǐng),淡淡道,“還有你們指揮使。”
這一隊錦衣衛(wèi)紛紛看向他們隊伍中其中一人,顧陽摸了摸腦袋:“那什么,我在這……”
陸豐不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一職空著,皇帝給隨便指了個代指揮使,便是另一個姬廉月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顧家嫡長孫,顧陽。
“不是你,”霍顯看都懶得看他第二眼,“我說正牌那個。”
說完,扔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錦衣衛(wèi),他轉(zhuǎn)身走了。
……
與此同時。
皇家馬場。
姬廉月身著一身朝服,立于馬廄前,冷眼看著馬廄里,前些日子跟他相聊甚歡的宦官正挽著袖子刷馬。
他將衣服撈起來,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麥色膚色,手臂肌肉隆起,具是習(xí)武之人的精壯結(jié)實。
手里握著馬刷,手背青筋攏起,他一只手扶在馬背上,面無表情地干活。
“陸豐。”
姬廉月叫了聲。
那宦官手一頓,但是僅僅只是一息,而后他手上順勢轉(zhuǎn)了個向,不著痕跡的去刷馬腿,依然頭也不抬。
“陸老國公在你家書房里找到了陸國華通敵叛國的罪證,一把火燒了,老國公爺也病倒了。”姬廉月聲音里帶著輕嘆,“現(xiàn)在陸府解了禁,你把剩下的圖紙交給父皇,回去看看你外祖父。”
那刷馬的人頭也不回。
姬廉月身體微微前傾,手放在馬廄圍欄上,微微蹙眉,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原本那宦官理也不理——
就在姬廉月開口想要再勸幾句,忽然見他把手中的馬刷扔進了旁邊的水桶,他極用力,水花四濺之間,有些污水濺到了姬廉月的朝服下擺。
姬廉月素來愛潔,下意識要躲,卻在還沒來得及躲開時,感覺到男人陌生的氣息逼近,略微濕潤帶著馬鬃毛臊味的大手伸過來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將他拉了過去——
隔著馬廄欄桿,那看著那宦官陌生的臉湊近。
近在咫尺的距離。
夾雜著冰雪氣息,他鼻子之間的渾濁氣息盡數(shù)噴灑在他的臉上。
“祖父倒下,中個原因誰也不知,是否真的搜出什么通敵叛國鐵證,全憑活著的人一張嘴。”他粗糙的拇指在姬廉月細膩的下顎皮膚上蹭了蹭,“阿月,開弓沒有回頭箭。”
那一聲“阿月”,自陸豐正式入宮成了錦衣衛(wèi),再也沒怎么喚過。
如今一聲,喚起了姬廉月的記憶,那時候他,陸豐,顧陽還有顧月娥,還有很多其他的人,年齡不大,天天湊在一起調(diào)皮搗蛋。
如今嫁人的嫁人,外派的外派,留在京中也是各司其職,居然再也沒有聚在一起過……陸府遭難,那天送陸豐離開的,也不過顧家兄妹。
姬廉月紅了眼。
伸手去摸陸豐臉上戴著的人皮,卻在勉強摸到他面頰一絲縫隙的時候,被一把扣住了手。
那人不動聲色將他推開。
轉(zhuǎn)過身重新?lián)炱鹆吮鶝鏊械鸟R刷,只是扣著刷子的指尖泛著白:“馬廄味大,公主請回。”
仔細思考,姬廉月從腳底生出一絲絲恐懼來。
他站在那不肯動。
過了很久,才聽見那背對著他的人嘆了口氣:“通敵叛國,亂臣賊子,終為我父……回去吧,別再來。”
他聲音里透著決絕,此時姬廉月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于是轉(zhuǎn)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走到皇家馬場外,見到一群顧陽為首的錦衣衛(wèi),守在皇家馬場外面,見姬廉月全胳膊全腿地走出來,具是松了一口氣。
顧陽欲言又止:“阿月,里面那個……”
姬廉月?lián)u搖頭,抬腳要走,想了想又退回來,用極其沙啞的嗓音道:“近日錦衣衛(wèi)加守四人,八人一組站職,多事之秋,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深深地看了顧陽一眼,后者一臉震驚。
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姬廉月艱難道:“若有那一日……廢他右手,放他走。”
“你以什么身份說的這話?”
顧陽無言半晌,才問。
姬廉月苦笑一聲,叫了聲顧陽的名字,無需再多廢話,他便全懂了。
時間是能夠修復(fù)一切的良藥,也是世間最毒的鴆酒,不經(jīng)意間打散了繁花似錦的年少,他們這些人,終究落得個曲終人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