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羅相武急促的拍打著馬背,神駿的戰(zhàn)馬渾身泥濘,后背處卻隱隱泛紅。 他已經(jīng)用盡全力,幾乎晝夜不眠的趕往烏盤城。但當烏盤城的城郭與壓在城頭黑云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時,羅相武便知道自己終究還是來晚了。 而更可怕是,城郭的另一頭升起的滔天巨浪,更讓羅相武明白,就在他來晚的光景中,事態(tài)的發(fā)展也遠遠超出了他的控制。 但羅相武沒有選擇,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策馬奔向烏盤城——金關(guān)燕死在了他的眼前,單是這一點他便沒法向上面交代,若是烏盤城的禍端影響到了朝廷的布局,那擺在他面前的便只有死路一條。 蒼羽衛(wèi)在大燕朝兇名赫赫,哪怕是泰臨城中的達官顯貴見了他這七品總旗也得笑面以對。但風光的背后,藏著的卻是如履薄冰。 “駕!”想到這里的羅相武陰翳著臉色,再次揮鞭抽打著馬背,以期能早上哪怕一息時間趕到城中。 “關(guān)…” “山…” “槊…” 就在這時,一道輕如呢喃,卻又出奇的清晰可聞的聲音從那烏盤城中傳來,涌入了羅相武的耳中。 關(guān)山槊。 這似乎是誰的名字。 一個本應(yīng)如雷貫耳,卻又在大燕朝被諱莫如深的名字。 大概是太久沒有人提及這個名諱的緣故,羅相武在那時微微一愣,但還不待他去搜索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轟! 一聲巨響忽然在他身側(cè),距離官道足足數(shù)里之遙的密林深處爆開,饒是相隔如此之遠,那聲巨響依然驚了馬蹄,一行蒼羽衛(wèi)眾人不得不趕忙拉住韁繩,方才穩(wěn)住了驚亂的戰(zhàn)馬。 羅相武拉住韁繩,于第一時間朝著那巨響升起的方向望去,入目的卻是那巨響炸開后,揚起的漫天塵埃中,一道血紅色的光柱,從那塵埃的中心猛地亮起,如旱地拔牛一般,光柱直沖九霄,刺破了籠罩在烏盤城以及方圓數(shù)十里的黑云。 “這是……”這般異象自是極不尋常,羅相武的眉頭皺起,已經(jīng)推開第三道神門的羅相武,目力早非尋常人可比,他運集了靈力于自己的雙目之中,再次細細的看向那道沖天而起的血色光柱。 雖然相隔數(shù)里之遙,他依然還是隱約的看見那光柱之中似乎懸浮著一樣事物。 但羅相武并不能將那事物看得真切,直到數(shù)息之后,光柱中的光芒忽的大盛,旋即那光柱中的事物猛一顫,竟然從那光柱中脫體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遁向烏盤城。接著那流光劃過眼前的一剎那光景,羅相武終于得以窺見那事物的容貌——一柄通體赤紅,如被鮮血浸染的猙獰長槍狀事物。 天狼槊! 整個名字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躍出了羅相武的腦海。 他的身子一個激靈,臉色從愕然到驚恐,從驚恐到煞白,整個過程也只花去了眨眼的功夫。他也在這時終于記起了那個名字究竟是誰——關(guān)山槊,天狼槊真正的主人,也是前朝滅亡前最后一位洞開八門的圣將。 這小小的烏盤城不僅有狂妄到要上書朝堂,問斬昭月正神的儒生,竟然還藏著一位來歷如此之大的前朝陰神。一想到這些,羅相武便暗覺頭皮發(fā)麻,看向那血光遁去的方向的眸中更是罕見的泛起了恐懼之色。 …… 呂觀山面色沉寂的伸出了手,他的五指張開,一道血紅色的光芒劃破了烏盤城中的黑暗,從城池外的半空中猛地涌入,不偏不倚,恰恰的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張開的五指握緊,刺目的血光大盛照破城郭,又轉(zhuǎn)瞬收斂。 “這是……”穹頂黑龍巨大的眼珠中閃過一道異色,自那關(guān)山槊三個字眼從呂觀山的嘴中吐出的瞬間,它便察覺到了異樣,只是一切發(fā)生的太快,讓他來不及去細細咀嚼,直到這時,呂觀山手中的血光熄滅,黑龍方才看清那事物的本來容貌。 那是一把長槍狀的事物,卻又與所謂的槍不同。 它長約一丈又二尺,槊鋒綿長,如一把狹長的細劍,鋒刃與槊身接壤處,雕刻著有一只惡狼頭顱。此物通體血紅,自出現(xiàn)那刻起,便有滔天殺機涌動。 “天狼槊。”黑龍只用了寥寥數(shù)息的功夫便認出了那事物,旋即他的雙眸中涌出驚恐之色,他驚怒交加的吼道“呂觀山你敢驅(qū)使前朝陰神?!” 握住天狼槊的呂觀山卻是看也不曾去看那叫囂的黑龍,他伸手撫摸著那足足比他高出數(shù)頭的長槊,嘴里輕聲言道“本想著一命換一命,卻終究還是高估了他的良善,如今不得已之下,只能請將軍出手。” “區(qū)區(qū)一介亡魂,龜縮破廟,斷了香火之后,死本就是遲早的事情,死前能借汝之手,再握一回天狼槊,老夫死而無憾!”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呂觀山的體內(nèi)升起,旋即呂觀山的身體中一道同樣刺眼的血光亮起,竟是化作了一道比呂觀山高出一頭,身披甲胄的虛影。 那虛影與呂觀山的身影重疊,亦在那時握住了那把巨大的天狼槊。 “哼!看來不管在哪個朝代,換了誰坐這皇帝老兒的椅子,天下都少不了這為虎作倀的角色。”那虛影冷哼一聲,雙手雙足、眉心后背、胸膛丹田八處同時響起一聲轟鳴,隨即八道閃爍著血色流光,外圍雕刻著繁瑣符文的圓盤從這八處涌現(xiàn),那是關(guān)山槊的八道神門。 神門急促的收縮、膨脹,發(fā)出陣陣轟鳴,巨大的聲響蓋過烏盤城中漫天的雷鳴。 鐺! 旋即,與呂觀山融為一體的關(guān)山槊手中長槊猛地一跺,地面頓時以天狼槊為中心裂開一道蛛網(wǎng)般的裂紋。碎礫飛濺,懸浮于空。 轟! 八道神門再次響起一陣轟鳴,關(guān)山槊與呂觀山的身子便于那時沖天而起,卻不是去向那呼嘯而來的滔天俊朗,而是那頭張牙舞爪氣勢凜人的烏盤江江神! “前朝亡魂!不在墓中安寢,安敢與本尊為敵?”黑龍怒喝一聲,漫天的黑云被他驅(qū)使,萬千雷霆如利箭一般盡數(shù)朝著那沖殺而來的身影傾瀉而下,紫電雷蛇轟鳴,直將這昏暗的烏盤城照耀得宛若白晝。 關(guān)山槊與呂觀山的身影重疊,他們雙眸一凝,面對這萬般雷霆渾然不懼,只厲聲喝道“天狼破!” 嗷! 一聲狼嚎忽起,天狼槊血光大盛,將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轉(zhuǎn)瞬便一同化為一只身形巨大的血色惡狼。惡狼躍起,以決然之姿撲向黑龍。 龍狼相遇,血光亦與漫天雷霆相撞,一聲更加巨大的轟鳴爆開,伴隨著的還有讓人雙目發(fā)疼的耀眼光芒。 在那光芒讓魏來徹底失明之前,他看見惡狼的頭顱被雷電所貫穿,黑龍的身上被惡狼撕下了一塊巨大的血肉。 …… 數(shù)息又或者更長的時間之后。 巨大的眩暈感讓魏來對于時間流逝的感受變得不那么真切。 他睜開眼,耳畔還是響徹著那轟鳴的余音,這讓他的腦袋還有些暈眩感。但他來不及去梳理這些感受,抬頭便看向穹頂。 他看見城頭揚起的巨浪消退,看見那氣勢凜人的黑龍躲入了云層中,裹挾著漫天黑云遁向遠方。 他隱約聽見身后有人在歡呼,為劫后余生,也為茍全性命。 但魏來卻沒有這樣的心思,他急促的掃視著半空,從一處看向另一處,似乎是在尋找著些什么東西。 數(shù)十息的光景過去,魏來依然所尋無果,他有些恐懼,有如沒頭蒼蠅一般愈發(fā)急促的轉(zhuǎn)動著目光。黑云散去,陰雨也散去,一連下了很久很久雨的烏盤城迎來了一場少見的艷陽天。 明媚的日光透過云層灑下,讓人不免覺得方才經(jīng)歷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酣睡之后的噩夢。 “阿來。”忽然一個聲音在魏來的身后響起。 魏來的身子一震,下一刻便轉(zhuǎn)過了頭,看向那處。 他看見一個渾身臟兮兮的男人站在明媚的日光下對著他微笑。 魏來的面色一喜,下意識的想要邁步上前,但目光卻忽的瞥見了男人胸膛處那道巨大的傷口,他的腳步豁然停了下來。 他沒有過多的悲傷,只是在微微的遲疑之后,便再次抬頭看向男人,朝著他露出了他那標志性的傻愣愣的笑容。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就這樣隔著陽光對望。 直到,城頭方向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羅相武的聲音傳來“蒼羽衛(wèi)辦案,閑人讓道!” 男人似乎耗盡了所有的氣力,他張開了嘴,輕聲說了些什么,然后那身子便在那時,重重栽倒在地。 他的聲音這一次真的很輕,沒有任何玄奧的法門摻雜其中,哪怕是同樣站在魏來身側(cè)的薛行虎也聽不真切這位知縣大人在最后一刻到底說了些什么。 但魏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的燦爛。 他聽明白了呂觀山的話,不是什么臨終告別,也不是什么依依不舍。 他只是如同平常一般,說道。 “今天的粥,有點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