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讓人窒息。
車門一開, 沉淀的暑氣、尾氣和各種污濁氣息便往腦仁里鉆,稀薄的空調(diào)冷氣改變不了什么。
陳西林邊走出車門邊將拿手指將一頭秀發(fā)往后梳,海城的夏粘膩極了。
不遠處一輛a5后側(cè)門跟蹲著個女人, 長發(fā)在腦后隨意綁著, 穿一身鵝黃色套裙,大半張臉藏在手臂中。
陳西林加快步子走過去, 邊將她認了出來,“杰西卡”
江若景的腦袋動了動, 露出汗?jié)竦聂W角。
“怎么了不舒服嗎”
江若景微微抬起臉, 眼神好似不在聚焦,“肚子肚子痛”
“是周期痛”
江若景虛弱地搖搖頭,扶著車身, 掙扎著要起來。
陳西林猶豫了一下,彎腰去扶她,“那是怎么回事去醫(yī)院吧, 看上去挺嚴重的。”
再等江若景整個人站起來, 陳西林瞥見她裙子后面一塊血跡,小聲道“你裙子上臟了。”
江若景眼中突然布滿恐懼, 掙扎著想去看自己身后, “是血嗎是血嗎”
“是是血”陳西林有些費解, 她怎么這么大反應。
“我流產(chǎn)了ynn,我流產(chǎn)了”
陳西林從未在江若景的臉上看到如此的驚恐與無措,她摸出手機想叫救護車,上面卻顯示沒有信號, 跟著提示撥緊急呼救也還是沒有反應。
“我送你去醫(yī)院。”
車子在早高峰的車流中往附近的醫(yī)院趕,江若景一張臉慘白到發(fā)青,眉間擰出最痛苦的神色。
陳西林見有信號了,便去撥肯特的電話,響了好幾聲沒人接。
“你找肯特嗎”江若景虛弱出聲。
“嗯,打不通。”
“他去燕城了。”
“那”陳西林心想這么大的事該讓他回來,又覺得這是別人家事,不便置喙,“他如果回電話我告訴你。”
查出來的結(jié)果很不妙,八周半妊娠終止,需要清宮。
“醫(yī)生,醫(yī)生再查查,再等等好嗎再給我一周我”
“已經(jīng)確定流產(chǎn),再等的話會造成嚴重感染,你的心情我們理解,但請配合我們進行治療。”
“你怎么能這么冷血”江若景幾乎尖叫起來,“我不怕感染,我只想要來一周都不可以嗎”
“這位病人,流產(chǎn)不完全導致的感染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后果,影響以后生育,嚴重的子宮要摘除,這些你都不怕嗎”
“我都說了后果我自己承擔行嗎我”
“好了好了,”陳西林打斷這爭執(zhí),“不好意思醫(yī)生,我來和她談談吧。”
醫(yī)生不是第一次遇到情緒激動的病人,見怪不怪,點點頭便出去了。
“陳總你聽到她的話了嗎確定流產(chǎn),那就是宣布我的寶寶死了對嗎她是機器嗎還拿摘除子宮威脅我”江若景一時忘了自己和陳西林之間硬加出來的戲碼,忘了喊她ynn。
陳西林在床邊坐下,頓了很久,像在醞釀什么大道理,說出來的卻平平無奇“她說得沒錯。”
“你怎么幫她說話”
“杰西卡,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一時無法接受,但請你冷靜一下,想想這不難的診斷醫(yī)院不會錯判,也一定挑選了對你最好的治療方式。”
江若景看著她,眼睛像萬花筒中一格格一幀幀呈現(xiàn)的圖景,紅色漸漸爬滿眼眶,慢慢飽和
陳西林突然覺得承受不住她這眼神,那里的悲傷太過原始與濃烈,她低頭握了握江若景的手,“沒事的,我認識的好多人第一個小孩都沒保住,不知道為什么。但后面都有了健康的寶寶。”
“都是報應。”一滴眼淚落到陳西林的手上,她有些錯愕地抬頭看江若景。
“都是報應”江若景哭了出來。
“別這么說。”陳西林一時弄不明白她究竟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安慰。
“我想,我終于體會到明逾當年的心情了。”
這名字刺耳,就像在陳西林心弦陡然撥弄起的突兀音符。
“命運真是捉弄人。”江若景自顧自嘆道。
“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陳西林的聲音降了一個色溫。
“她失去孩子時,大概我不知道。”江若景的心里大約的確是亂的。
“她失去孩子她什么時候失去過孩子”
“你不知道嗎”江若景的聲音里幾乎有了諷刺的調(diào)調(diào),“ynn,你究竟知道她多少點事情啊”她竟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知道她做小三是以流產(chǎn)結(jié)束的嗎你知道她被一個網(wǎng)騙掰彎還讓人甩了嗎”
陳西林面上閃過一絲痛苦神色,半晌,“我不想在背后聊她。”
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所帶來的不合時宜的情緒被手機鈴打破,陳西林的手機響了,是肯特。
她看了眼江若景,接通了電話。
那頭客客氣氣地說著什么,陳西林也問了好,接著便說“我和杰西卡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讓她聽電話吧。”
她將手機遞給江若景,自己走出了病房。
“怎么了”那邊問道。
江若景將聲音放得低低的,卻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你如愿以償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裝什么蒜你如愿以償了,孩子沒了。”
那邊頓了頓,“別亂想了,確定沒了嗎醫(yī)生怎么說你先養(yǎng)好身子。”
“要刮宮了,你開心嗎那個凳子你可不就是故意放那兒的,知道我轉(zhuǎn)身會絆倒,會摔跤,肯特,你真是計劃通,你這是謀殺親子你”
“江若景你能不能不要再繼續(xù)你這腦洞是,我現(xiàn)在確實不贊成要孩子,但還不至于使這么損的招,這是要斷子絕孫的”
“呵呵,我還不了解你嗎為了錢你什么不可以除了錢,你對那件事還透著變態(tài)的亢奮,要我看,斷子絕孫你都愿意。”
肯特在那頭像被噎著了,嘆了兩口氣,半天說不出話來,再說話語氣也軟了些,“你現(xiàn)在情緒不好我理解,我不跟你計較。陳總怎么在那里我今天一下子趕不回去,我讓媽去照顧你一下。”
江若景冷笑一聲,“你說,你媽要是知道你為了讓我專心做那事,親手殺了她的孫子,會怎樣”
肯特的聲音突然冷了,像掉進了冰窖里,“江若景我告訴你,你答應做的那天起,我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今天看在你身體的份上不跟你計較太多,但如果你敢把爸媽牽扯進來,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先這樣。我現(xiàn)在打電話讓媽去陪你。管好你的嘴巴,記得你是個什么貨色。”
電話被肯特掛斷,江若景想摔手機,突然想起這是陳西林的,她坐在床頭,把氣喘勻,呆了呆,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去翻陳西林的聊天工具,翻到了,手抖著往下扒拉,找到了明逾,一行“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猛戳了她的心,可再一看時間,原來是兩月前的,那顆心又放下了。
高跟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江若景鎖了手機放在床頭,門被推開了,陳西林走進來,給她遞了瓶水,“怎么樣肯特回來嗎”
江若景搖搖頭,“他回不回來也不礙事,”頓了頓,“我婆婆一會兒來,不然你去公司吧,別耽誤了你的事情,”她沖陳西林甜甜一笑,笑里又透了疲憊,“今天謝謝你啊,ynn。”
陳西林下意識地看了看表,“我陪你等等吧,怎么樣還疼嗎”
江若景嘴角浮出一絲嘲諷的笑來,旁人不知道,她嘲諷的是她自己。
同樣一抹嘲諷的笑浮現(xiàn)在歐亞大陸另一端那個郁金香王國中的明逾臉上,她站在辦公室外的露臺上獨自抽著煙,這里的樓不高,紅磚鋪成的街道就在眼底,街上有個鋪子在賣反季的郁金香,騎著單車的少男從鋪子旁掠過,他抬頭看了看露臺上的亞裔女人,又看了看鋪子里的郁金香,覺得那一支支傲然孤立的,像自矜的美婦。
手機響了,她皺了眉頭,一手夾著煙,一手從西褲后面的口袋里將它拈出,看了看,是個美國的號,不認識。
接通了,那頭是個聲音似曾熟悉的中年女人,“妹妹啊,我是大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