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字,短而沉, 幾乎立刻淹沒在小貓抑揚頓挫的正版叫聲里。
猶如小水滴落入海中, 眨眼消失。
桑瑜是背對著藍欽站的, 她仍然和剛才一樣,沒轉頭, 也沒說話, 唯有撫摸親親的手停了, 引來小家伙不滿的撒嬌。
藍欽指尖按著掌心,喉結滾動幾下, 沮喪地低下頭。
小魚肯定沒聽到。
其實也好他說出口的話那么粗糲難聽, 一聲“喵”叫得根本不像貓, 反倒挺嚇人的。
藍欽眼簾垂落, 唇干巴巴開合, 又非常小聲地
“喵。”
反正小魚不會發(fā)現
他腦袋里曲曲折折的念頭才想了一半,余光突然看見親親跳到了地上,茫然仰頭望向女主人。
女主人放下的手臂略微打著顫, 慢吞吞回過身,一抬頭,明澈大眼里竟然蓄滿了水。
藍欽愣住, 驀地心跳如鼓。
桑瑜朝他走近, 腳步越來越快,直至收不住速度, 沖上樓梯撞進他懷里, 一把環(huán)住他的腰, 哭腔濃重,“我沒聽錯對不對再叫一聲,欽欽,你再叫一聲”
“別想騙我,明明就是你”她仰著臉,濕漉漉盯緊他,“兩聲喵,特別好聽。”
藍欽胸中堆積出的失落黯然頃刻融化殆盡。
他眼底也泛了熱,直接把桑瑜攔腰抱起,不理小貓的控訴,撞開臥室門進了浴室,幫她踐行之前答應好的諾言。
“不行,”桑瑜還淚汪汪的,勾著他脖頸亂蹭,“你先叫了我才跟你一起洗。”
藍欽俯身舔吻她的耳廓,引得她低喘瑟縮,身體隨之軟在他臂彎里,被花灑落下的熱水覆蓋包裹。
嘩嘩水流蓋住輕吟,她里里外外濕滑不堪,在他挑火的手中難以自持,轉而被托起壓至床上,陷進蓬松被子里,任他揉著吻著,緩緩頂入。
激烈沖撞到意識迷離。
擁著入睡時,藍欽膩在她耳邊,滿足她的愿望,低低啞啞“喵”了很多聲,愈發(fā)熟練。
發(fā)音似乎也變得沒那么困難可怕。
桑瑜聽得耳根熱燙,“本來接下來就要教你的,醫(yī)生說第一個練習的完整字音是咪,你居然跳到了喵,偷著學了對不對”
藍欽蹭蹭她的臉,在她身上寫字,“想給你驚喜。”
“我家欽欽真厲害”桑瑜太清楚其中艱難,想到病痛最初的起始,心顫地親親他的喉嚨,在黑蒙蒙的被子里縮到他胸口,停了半晌輕聲問,“欽欽,你真的完全不介意我爸爸嗎”
這句話她壓了好多天,其實知道答案,但還是想面對面說出口。
藍欽急切地把她箍緊,生怕她有任何不確定,用力搖頭,嗓子里溢出斷續(xù)的音節(jié),手指慌忙勾畫,希望她懂他的心。
“好好好,我懂了,”桑瑜鼻酸得厲害,乖巧貼緊他安撫,“不管那晚在icu我說的話你知道多少,我現在也想鄭重再告訴你一次,藍小欽,你不要怕,我愛你,沒有其他的,就只是愛。”
歉疚,責任,虧欠
一切他不想要的,都不存在。
她要給的,是足夠他安心一生的深愛。
桑瑜是早八點的白班,正常應該六點起床,結果五點剛一過,就被此起彼伏的混亂雜音吵醒,她迷迷糊糊黏著藍欽,“欽欽,出什么事了啊”
藍欽拍著哄哄,給她把被角掖好,披衣下床。
調成靜音的手機上有數條信息和未接電話,臥室外,親親的撓門聲和可視對講響鈴音成一片。
藍欽擰眉,關上房門快步下樓,親親破天荒沒纏桑瑜,跟在他腳邊一路小跑。
宋芷玉布滿病氣的臉出現在對講屏幕上,她發(fā)現接通,哆嗦著說“讓我上去”
藍欽按下允許,微微斂眸。
奶奶拖了這么多天沒來還圖紙,他已經猜到出了問題,不想在她病中逼得太狠,才忍著沒有催促。
如今她以頹唐的狀態(tài)冒著嚴寒主動上門,恐怕是局勢非常不利。
宋芷玉帶進滿身涼意,從前挺拔的身姿不知不覺中佝僂了不少,她捧著熱茶坐在沙發(fā)上喘了半天氣,咬咬牙,開門見山跟藍欽說,“奶奶歲數大,無能了,圖紙被那狼心狗肺的父子兩個盜走,要改頭換面拿去巴黎參展。”
即使有些預感,但猜測成真的一刻,藍欽依然抑不住怒火,緊緊握住手機,骨節(jié)凸出青白。
“你怨我怪我都無所謂,我確實解決不掉,無能為力了,”宋芷玉盡量穩(wěn)住語氣,“我在病房跟你見面的第三天,就回了老宅想把圖放到身邊,到家才發(fā)現,保險柜開了,所有東西不翼而飛”
她把杯子重重磕到茶幾上,聲音發(fā)抖,“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里面全是跟集團有關的東西,密碼除了我只有你二叔知道他之前一直對我言聽計從,我說推誰繼承就推誰繼承,他哪敢有二話”
“嘴上說得好,口口聲聲一切為藍家的發(fā)展,到頭來兒子的利益受損,真被推下神壇,他哪還顧得上親娘,管我是死是活,他只要手里的權利”
藍欽只覺得惡心。
宋芷玉第一次,在藍欽面前靜靜流了淚,“我為藍家一輩子,幫他們逼你威脅你是為了什么到頭來差一點被藍景程那小崽子要了命,換來的就是兒子和孫子沆瀣一氣,架空我的位置,軟禁我讓我活活等死我連過來見你,都算得上是逃出來的”
藍欽睜開眼,筆尖連著劃破幾張紙,“藍家一直這樣,但只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
宋芷玉痛如刀絞。
他字字誅心,“早在二十幾年前,藍家就爛透了。”
宋芷玉凝視紙面,回憶太多,她臉色變了幾變,眸光轉深,下定決心般一點點挺直脊背,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砰”地狠狠放下,肅聲說“欽欽,他們不僅拿了你的圖,還在藍景程那蠢貨的執(zhí)意要求下,另請了別的設計師改動細節(jié)。”
她語氣漸重,“他自知后路全斷,徹底瘋了,接受不了集團的翻身打滿你的烙印,著魔了一樣硬改,我不知道最后成效,但有他爸和股東大會的老家伙支持,已經正式投入制作。”
用他的設計,卻要磨掉其中的靈魂。
把他賦予小魚的含義,胡亂篡改成不知所云的垃圾,拿去裹滿銅臭。
宋芷玉目光如炬,“這些年你隱姓埋名給藍家供應圖紙,根本無法證明這次的設計圖是出自你的手,這口惡氣”
藍欽干脆打斷她。
“能證明”
宋芷玉噤聲,死死看著他。
藍欽筆鋒如刀,“那些不過是適應品牌的改良,真正初始的設計只屬于我和小魚,我可以”
他的筆懸住,幾近折斷。
樓梯上傳來響動。
早就站在那里的桑瑜被親親蹭得太癢,不小心碰到了欄桿。
藍欽回眸,跟她的視線準確交纏。
桑瑜眨眨眼,彎起嘴角,“欽欽,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全力支持。”
藍欽朝她伸出手,桑瑜提著裙子噠噠噠跑下去,和他十指緊扣一下,站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肩。
他堅定下筆,“我不需要依靠藍家,我本身就有足夠去參展的能力。”
宋芷玉雙瞳烈烈閃光。
藍欽行云流水,“我要帶去真正原始的設計,建立屬于小魚的獨立品牌,讓藍家通過展會重新翻身的愿望徹底破滅,藍景程自找的,這次我絕不讓步。”
桑瑜親眼目睹他一筆一劃寫完,莫名血液升溫,緊張吞著口水。
宋芷玉一動不動,看了他許久,終于枯槁的臉一動,哈哈笑了出來,笑出眼淚。
桑瑜本以為奶奶會反對,卻意外聽到了解脫又苦澀的笑聲。
“好啊,真好啊,”宋芷玉撫掌,“藍欽,也許我一直搞錯了,這才是我期待中你該有的樣子,我又不姓藍,憑什么死心眼從一而終我能幫那些混賬賣命,到今天人都快進棺材板,怎么就不能反過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