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把保溫桶掛在手腕上,摘下罩子疊好,一路上到十六樓,看到門虛掩著,她敲兩下,沒人應,于是拉開一條縫,探進半個身子觀望,“陳叔何嫂”
客廳里灑滿朝陽,空蕩安靜,她清清嗓子,又小心喊了一聲,“先生”
話音剛落,藍欽的身影在樓梯口出現(xiàn),他穿一身藏藍色睡衣,抓著扶手盡可能快速地下來,黑發(fā)略微凌亂,唇角抿著,形狀標致的一雙眼泛著層不太正常的濕紅。
“你一個人在家嗎”桑瑜皺眉問,“眼睛怎么了”
藍欽本能地垂下眼簾,給她打字,“陳叔去送何嫂了,家里只有我,眼睛沒事。”
是他剛才太慌,跑到樓上去戴隱形鏡片的時候手重了,有點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頭直視她。
桑瑜心思一動,晃晃手里的罩子,“這個是你幫忙放的”
藍欽點頭,輸入一行,“擔心昨晚下雨。”
擔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陳叔跟何嫂去康復中心接她,還不忘保護停在樓下的小綿羊
先生明明自身難保,還這么強的責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脹的心慢慢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她把保溫桶和進口藥遞給他,“藥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樣不少全在里面,保溫桶里是給你熬的粥,還熱呢。”
藍欽知道她已經(jīng)好全了,并不勉強,把藥隨手往玄關(guān)柜子上一放,告訴她,“先留著,等需要的時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誤地接過保溫桶,如珠似寶摟到懷里,驚喜得手心直發(fā)熱。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顯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來,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沒味道的。”
藍欽依然愛不釋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為了一碗粥這么高興的樣子,她不好意思再說假話,擰開蓋子,香甜頓時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氳熱氣把藍欽素白的臉烘出了一層淡紅血色,他心跳不斷加快,把保溫桶抱得更緊。
她是相信了嗎所以才愿意花時間給他熬粥。
這么早,她一定沒吃飯,是不是可以留下來跟他一起吃
藍欽忙不迭進廚房拿餐具,出來時走太快,扶了一下墻才站穩(wěn),他抱歉地對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來,一碗裝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進另一個碗里。
桑瑜攔住他,“你干嘛弄兩碗是想給我吃嗎”
現(xiàn)在家里除了她,沒別人了。
藍欽點頭。
桑瑜擺手說“不用,我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給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藍欽愣了一下,唇下意識輕動,抿住。
他聽話地把碗放下,睫毛無聲垂落,動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嘖,什么情況啊,她怎么從藍欽身上覺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這模樣簡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軟,桑瑜手都搭上了門把,這下走不動了,撓撓鬢角的碎發(fā),“那個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給你做點別的”
藍欽搖頭,拿手機給她發(fā),“足夠了。”
桑瑜觀察著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藍欽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說對話可以結(jié)束了,可桑瑜腳還是挪不動,說不上來原因,就是有點放心不下他,于是指著粥碗說“要不你先試試味道,萬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沒人怎么辦。”
藍欽不想耽誤她工作,趕緊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兩眼,覺得沒問題,俯身把拖鞋擺好,剛打算跟他道別,就聽到餐桌邊突然清脆一聲響,是勺子掉進瓷碗的撞擊,緊接著椅子被拉開,男人倉惶站起身,快步?jīng)_進洗手間里。
“先生”
桑瑜大驚失色,手提包撲通掉在腳邊,她趕緊跟過去,發(fā)現(xiàn)門沒有鎖,藍欽低下身,按在馬桶邊劇烈嘔吐。
綢緞睡衣順滑貼在他的身上,隨著他痛苦的動作起伏,清晰勾勒著他脊背彎折的輪廓。
他感覺到桑瑜靠近,無措地別開頭,轉(zhuǎn)了轉(zhuǎn)角度,背對著她。
這么難堪的樣子
不想讓她親眼看見。
桑瑜盯著他,緊攥雙手,指甲深深壓進手心也感覺不到疼。
藍欽早就習慣嘔吐,向來都會鎖好衛(wèi)生間的門不讓人靠近,但這次他顯然是毫無準備,自己也沒有料到,才會慌亂得來不及避開她。
粥
桑瑜臉色難看地倒退兩步,返身跑到餐桌邊,攪動勺子檢查瓷碗,看不出什么異常,她嘗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對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廚師長的罐子里,提前腌漬好的那些
粥還冒著香甜熱氣,衛(wèi)生間里的嘔吐聲間或傳來,桑瑜想起藍欽摟著保溫桶時開心的笑,心臟像泡進了檸檬汁,幾乎能擰出水來。
她迅速給廚師長發(fā)微信,“南瓜你換了”
廚師長秒回,語音挺長,心情不錯地打著哈哈,“這都能發(fā)現(xiàn)小魚聰明啊,是我太忙了沒顧上,開鍋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蒸壞了,怕誤你的事嘛,就偷偷給你換成賣相好的。”
他還問“怎么樣患者滿意吧”
桑瑜握著手機,一個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別人,怪她,明知藍欽特殊,是她自己沒有看顧好。
腳步聲響起。
桑瑜抬頭,藍欽蕭索地站著,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緊鎖,一時不知怎么說,藍欽肯定以為她是故意的吧畢竟實驗還沒正式宣告結(jié)束,這場意外,完全可以歸結(jié)為她的蓄謀。
她心里有點難過,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藍欽一路抓著著能夠借力的東西,走回桌邊,俯身給她寫字,橫豎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沒事,不疼。”
桑瑜眼底發(fā)熱。
藍欽撐起身凝視她片刻,繼續(xù)落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視線一下子模糊,從那通電話開始堆積的情緒隱隱傳來碎裂聲,她往常的樂觀積極不頂用了,控制不住,連聲反問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還拿你做實驗呢,今天這樣,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誤解,可又解釋不出,哽著嗓子說“你不用騙我,想生氣就生氣,想發(fā)火就發(fā)火”
宣泄的話尚未說完,她驀然頓住。
一只干凈蒼白的手,輕輕沾上她濡濕發(fā)抖的睫毛。
顫栗的、微涼的指腹,屬于藍欽。
桑瑜隔著汪出的淚,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類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頭暈目眩,卻在滿臉緊張,目不轉(zhuǎn)睛跟她對視。
他給她抹掉淚,再一次寫,龍飛鳳舞,字透紙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塊摸不到的地方,轟隆一聲,悄悄坍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