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越來越傷心,終于有人推門進(jìn)來,打開了燈。
那一年的少年已經(jīng)開始蓄發(fā)了,卻還沒有留到日后那么長。柔順的墨黑發(fā)絲堪堪及肩,襯得那張蒼白的臉龐愈發(fā)清貴而俊美。
唐彡被少年毫無表情的冷漠面容嚇到了,哭聲噎在了嗓子里。而少年在看清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臉時,卻突然有了表情——輕微的茫然。
一大一小對視了幾秒,最終少年開口了:“你是唐家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兒,卻刻意放輕了些許,“怎么跑到這里來了?你父親呢?”
唐彡憋著眼淚不敢出聲。
少年走進(jìn)房間,又朝他靠近了幾步:“為什么哭?”
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扁著嘴顫聲說:“苦。”
少年愣了愣,目光掃過他的嘴角,又垂眼朝他的腳邊望去,看見了散落在地上的黑色殘渣。
那一瞬間,他清楚地捕捉到了少年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少年說:“真會挑,挑了最貴的。但這個可不能吃啊。”
他“哇”的一聲又哭了:“對不起……”這回他確信自己要死了。
少年大概是生平頭一次面對一個哭泣的小孩子,愣是手足無措了幾秒,才伸出手來試探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還苦嗎?要不要吃糖?”
少年在桌案與櫥柜里翻找的時候,唐彡慢慢止住了哭泣,略帶驚異地望著對方高挑卻瘦削的背影——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這個冰雕似的怪人不該干找糖這種事。
然而少年最終也沒找到糖。
“只有這個。”少年遞給他一把白色的須須,看上去像某種草葉的根,“吃吧。”
他半點兒不設(shè)防地塞進(jìn)了嘴里。嚼著嚼著,從舌底咂摸出了一點回甘的甜味。在品嘗完那種黑色的渣渣之后,這無疑已經(jīng)是難得的好味道了。
他嘎吱嘎吱地啃草根的時候,少年隱隱帶著點笑意說話了:“走吧,你父親應(yīng)該在找你了。”
“嗯。”唐彡乖乖點頭,理所當(dāng)然地對著少年攤開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他被慣壞了,只知道家里的大人要帶他去什么地方的時候,都會牽著手走路。
少年似乎頓了一下,但還是伸手朝他握來。
他父母看到他緊緊抓著少年的手走回前廳,都嚇得臉色一白,忙問他:“有沒有謝謝表叔?”
“誰是……”他呆呆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少年,突然觸電般松開手,敬畏地退了一步,“表叔?”
少年對他的父母點頭致意,又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唐彡第二次見到廖云覺的時候,已經(jīng)長大了幾歲,懂了不少事。他知道了這個遠(yuǎn)房表叔年長自己十歲,是個制香師。
H國禮樂盛行,大小事宜都注重儀式感。所謂燔柴事天,蕭焫供祭,一切典禮上都需要香。所以制香師備受尊敬,行業(yè)頂端更是一香千金,地位超然。
此道古已有之,流傳至今,形成了不少香宗,每個宗門都有不外傳的香方和技法。但不知為何,每個香宗接收的門徒都極其稀少,甚至幾年都不會納入一名新人。有傳言說成為制香師有極高的門檻,至于具體是什么門檻,誰也說不清楚。
而廖云覺在那年已經(jīng)成了國寶級的制香師,即使是親戚想見他也一面難求。不過那一天是家族里有名望的老人的葬禮,出于尊敬,廖云覺親自負(fù)責(zé)焚香。
唐彡默默站在后排,遙望著廖云覺點香時優(yōu)雅如畫的動作。
無憂無慮的童年已經(jīng)結(jié)束,母親病逝后,消沉的父親對他基本不聞不問。他的日子過得沉悶而不見盡頭。
他沒想到眾人退場時,廖云覺會走過他身邊。廖云覺長高了,穿著雪白如云的道服,氣質(zhì)愈見清冷,明明穿行在人群中,卻又像是離每個人都很遠(yuǎn)。唐彡囁嚅了一句“表叔好”,但沒指望對方會聽見。
廖云覺卻聽見了,垂目望了他一眼,兩秒后開口了:“是你啊,小兔子。”
唐彡花了足有十秒才想明白,對方為什么要這樣叫自己。六歲那年自己雙目通紅地啃草的樣子,無疑給對方留下了一點印象。
廖云覺沒有笑,但語氣是溫和的:“你吃了我最貴的一種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