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
七月的天氣一片燦爛, 天藍如水洗, 沒有一絲雜質(zhì)。金色陽光穿過辦公室的百葉窗, 在地上投下一格格明暗交織的影。
女孩子蜷在旁角的沙發(fā)上休憩, 修長而苗條的身體滾成沒有安全感的一團,像一只小小的蝦米。
夏季太忙了, 要敲定新一季珠寶系列的圖紙,市場部遞上來的宣傳策劃案, 線下賣場巡視,公司會議, 偶爾還得親自去工廠盯著……好忙好忙。她好像很久沒有休息好了。漂亮的妝容也掩不住眉眼間的疲倦。
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眉心微擰, 紅唇抿著, 夢中呢喃地喚著一個人的名字。
見柳景誠過來, 唐玥匆忙起身道“董事長。”
唐玥本想去敲門,柳景誠看見柳淼淼在里面休息, 便擺了擺手道“讓她睡吧, 別吵醒她了。”
唐玥點點頭。
柳景誠動作很輕地開門進去,看見女兒蜷在沙發(fā)上休憩,懷里還抱著一份文件。應(yīng)該是看著看著文件毫無意識地睡過去的。
自從那一天……她便一直這樣,把工作安排得密不透風(fēng), 全公司上下,該她干的活兒,不該她干的活兒, 她都爭搶著來做。態(tài)度過于積極,以至于后勤部的清潔阿姨都害怕自己丟了刷馬桶的飯碗。
柳景誠無聲嘆息。
柳景誠怕她就這樣睡著會著涼,便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了些,又將搭在自己臂彎上的西服外套揚開,披在她身上。
盡管他動作已經(jīng)很輕,可柳淼淼睡得不深,稍有動靜便醒來。
她一怔,從沙發(fā)上坐起,被窗外落進來的陽光刺得瞇了下眼。
“我什么時候睡著的?”
柳淼淼完全沒印象了,她明明記得自己只是坐在沙發(fā)上看設(shè)計圖。
柳景誠說“囡囡,你太累了。”
柳淼淼剛睡醒,腦袋還有點懵。她咽了下干燥的喉嚨,轉(zhuǎn)頭去摸桌上的杯子。擰開喝了口水,道“沒有,就是不小心睡著了。”
她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翻開文件準備接著看,被柳景誠從她手中抽走“好了,工作歸工作,也該適當休息一下。”
“我不累。”柳淼淼說。
柳景誠靜靜看她半會兒,道“阿爸知道你——”
柳淼淼知道他想講什么,又害怕他提起這件事。三個月來,她一直在逃避,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沒事,我真不累。”柳淼淼為自己辯解道。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柳景誠又怎么會不知道她心思。他終究沒說下去,只關(guān)心委婉地道“阿爸到底不是專業(yè)人士。你李叔叔這段時間待在香港,你要是覺得心里不舒服,就去找他聊聊?”
柳淼淼很淡地扯了下唇角,里面有苦澀“媽媽的事……我已經(jīng)不再介懷了。我現(xiàn)在在意的……李叔叔沒辦法幫我。誰也沒辦法幫我。您是知道的。”
柳景誠只能無聲嘆氣。
唐玥過來敲了敲門“柳總,外面有位姓裴的小姐找您。”
柳淼淼遲疑“姓裴的?”
咖啡廳內(nèi),柳淼淼和裴子妤面對而坐。
柳淼淼依然點了她最愛的熱巧克力,裴子妤則點了杯花茶。
她捧著瓷杯喝了口,香甜的味道能讓人緊繃和疲勞的神經(jīng)短暫松緩下來。柳淼淼看見裴子妤無名指上的戒指,放下杯說“聽說你和一為準備結(jié)婚了,恭喜你們。”
“謝謝。”裴子妤說,“婚禮定在下個月,到時我給你們發(fā)請柬。”
她的婚戒很漂亮,承載著幸福的東西總是如此耀眼。柳淼淼目光也不由落在自己手上的戒指。這是個對戒。戒臂有玫瑰花的刻紋,不過很普通的款式,在kg每季層出不窮的推新中,這款五年前早已被淘汰,市面上已經(jīng)買不到了。
以前她其實不太喜歡戴首飾的,總覺得累贅束縛,反正家里就是做這個的,一抓一把,也不懂得珍惜。
直到她終于懂得了,竟再也舍不得摘下來。
兩人安靜坐著,有片刻緘默。
柳淼淼和裴子妤雖是高中同學(xué),但高中時期也算不上是朋友關(guān)系。后來家里又牽扯著那檔子事,見面的身份多少有些尷尬。
三個月前黎婉珍被逼入絕路,在天臺拿刀挾持她,后來警方及時趕到,開槍擊中了黎婉珍。黎婉珍當場從高樓墜下。
后來黎婉珍僥幸保住了一條命,醒來后也是高位截癱,頸部以下不能動彈。沒多久又中了風(fēng),現(xiàn)在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躺在床上睜著眼嗚嗚咽咽地叫喚。
當年的事水落石出,王豐,孟偉,王佳,都受到了法律的嚴懲制裁,而黎婉珍也無法避免,要在牢獄里度過下半生。
柳淼淼本以為這樣的結(jié)果會讓她感到痛快,但真當判決下來的時候,除了心里的釋然,還有一絲可悲的蒼涼。
這場從上一輩延伸下來的鬧劇終于結(jié)束,整整占據(jù)了她人生二十三年的陰影……終于結(jié)束了。
裴正楠留下的資產(chǎn)她不感興趣,沒多久她便委托律師轉(zhuǎn)贈到了裴子妤名下。這個女生說不上壞,至起碼是非黑白她拎得很清。她不過是不幸地生在了黎家,有黎婉珍這樣的母親,到最后柳淼淼反而有一絲同情起她。
裴子妤今天來找她的目的,柳淼淼也多少能猜測。
裴子妤抿了抿唇,鼓起勇氣開口道“我今天找你,是為了——”
“不用說對不起。”柳淼淼靜靜地說,“你也沒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
裴子妤垂眸低聲說“我媽媽她做錯了很多事。”
她們坐在露天的咖啡廳,頭上的遮陽傘擋住了傾盆而下的燦爛陽光。不遠處的大廣場上有噴泉表演,水柱在陽光底下綻開晶瑩透明的花兒。孩子們拖著各色的氣球歡笑奔跑,偶有幾只白鴿飛落在人的手心啄食,不一會兒又振翅飛走。
有個孩子想去追那白鴿,跑得著急,啪嘰一下摔在地上,登時嚎啕大哭起來。旁邊的母親看見了馬上走過去舉高高哄著,孩子又嘻嘻哈哈地破涕為笑。
柳淼淼看著,也不覺牽唇笑了下。
“都過去了。”她說。
裴子妤有幾秒晃神,輕聲說“你變了很多。”
“是嗎?”柳淼淼聽見她這么說,視線收回來,看著骨瓷杯中的巧克力。
香甜細膩的,像情人溫柔的吻。
以前有個人,也總是喜歡買巧克力給她吃呢。
裴子妤說“感覺你變溫和了很多。”
“最近老是聽到別人這么說。”柳淼淼笑了笑,“看來我以前是真的脾氣不太好。”
她唇邊弧度很淡,只一下便又回落,睫羽稍稍垂低,遮住了半片眸光“我爸老說我驕縱,是被人寵壞了。現(xiàn)在寵我的人不在,也就沒那資本了。”
裴子妤怔了怔,問“阿灼他……”
“嗯,還是那樣兒。”柳淼淼說。
今天似乎特別地累。
結(jié)束了一整天的工作,柳淼淼坐在沙發(fā)椅里,轉(zhuǎn)向落地窗。
高樓之外,一片繁華晚景。車流隨著高架路在城市里不停穿梭,此起彼伏的車燈交織成流淌的光海,像是夜幕里會浮動的星星。
她在發(fā)呆。
工作結(jié)束了,她一時竟不知自己還有什么事可干。
她的生活變得枯燥無味,一日復(fù)一日,在忙碌的空虛中度過。
唐玥進來道“柳總,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下班了哦。”
柳淼淼點頭“我坐會兒也準備走了。”
她說完便又扭臉望著窗外空洞地出神,霓虹夜景反射進她烏黑的眼瞳,卻波瀾不起,寧靜而孤單。
唐玥翕了翕唇,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無聲退出去,將門掩上。
柳淼淼沒讓司機來接,獨自駕車回了住處。出了電梯,在門鎖輸入6個1,門鎖應(yīng)聲解開。
偌大的房子空而黑,只有她一個人。
柳淼淼伸手在墻壁上摸了下開關(guān),照明亮起。然后她指尖一勾系帶,將高跟鞋除掉。經(jīng)過玄關(guān)時,她扭臉看了下玻璃鏡子。
好像又瘦了點兒。
黑眼圈也好重。
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不得每個人見了她都是一副關(guān)切萬分憂心忡忡,生怕下一秒她就會悄咪咪跑去割腕自殺的表情。
柳淼淼不由在心里嘆氣。
她邊走邊松頭發(fā),一路走一路脫衣服。裙子上衣內(nèi)衣內(nèi)褲被她隨手扔在地上,她拐了個彎準備進浴室沖涼。
忽地想起自己還沒拿換洗的衣物,又折了步子回去。
來路滿是被自己亂七八糟扔了一地的衣物。柳淼淼有幾秒晃神怔住。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沒人給她收拾衣服了。
她抿了抿唇,又走過去一件件把亂扔的衣服撿起來,放好。
洗完澡出來,柳淼淼其實沒什么胃口吃晚飯,整個人都疲累得不行,但還是堅持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