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茫茫, 深不可測。他們在游艇上有吃有喝,還有屋頂遮風擋雨, 暫時能保證人身安全, 可沖鋒舟上卻什么都沒有,萬一遇到巨浪, 沖鋒舟隨時可能被掀翻,舟上的人安危難測。
殷虹在這里站了很久,入眼除了藍色的海, 和偶爾飛過的鳥,再無他物。
“巴布羅……有沒有受傷?”殷虹看向林道行和老寒。
林道行不方便用嗓,老寒如實回答“我們看到他的時候,他滿臉是血,具體傷到了哪里, 有多嚴重,我們不清楚。”
殷虹似乎怔了下。
老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干活吧。”
幾人協(xié)力把用餐區(qū)的桌椅搬到邊上,空出中間一塊地,旁邊的兩架吊床沒法搬走, 但也不礙事。
佳寶用紅色的唇釉描著邊, 描完剩下半支,她見殷虹仍抱臂望著大海, 想了想, 她開口“巴布羅怎么會成為你的幫手?”
此時的沖鋒舟隨著洶涌的海浪起起伏伏, 沒有方向, 也無法平衡。范麗娜母子緊緊抱在一起,兩人的恐懼在夜色中被無限放大。
巴布羅滿臉血漬,他從沖鋒舟上站了起來,顧浩害怕地喊“你快坐下!翻船了怎么辦!”
他喊的是中文,巴布羅聽不懂,他垂眸看向顧浩。
范麗娜擰了一下顧浩的手臂,壓低聲音說“你少說話!”
顧浩一把推開范麗娜,崩潰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會碰上這種事?!你是個殺人犯!啊——我恨你!你怎么不去死!”
范麗娜震驚地望著兒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捂住嘴,淚流滿面。
巴布羅沒管這二人,他平衡著自己,眺望遠處,擔憂著游艇上的眾人。
他祈禱他們能找到被他藏起來的衛(wèi)星電話!
彼時北京時間正是上午十點左右,警局內(nèi)的項警官正焦灼地等著領(lǐng)導指示。昨天下午的會議上,他把自己的調(diào)查和推論一一道出,但時間有限,他掌握的證據(jù)其實并不充分,究竟有沒有說服力,他自己心中也拿不準。
正忐忑間,同事突然叫了他一聲,沖他使眼色,讓他看后面。
項警官轉(zhuǎn)身——
“e國那邊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多,等那邊天亮,我才能聯(lián)系到e國警方,我會把殷虹目前的位置告訴他們,接下來,就等他們那邊的消息了。”
游艇。
陽光甲板上燈光昏暗,為了省電,這里只開了一盞照明。
殷虹聽見提問,她視線從遠處收回,看向蹲在地上的馮佳寶。
佳寶覺得對方在思考該如何回答,她捏著唇釉,站了起來。
“巴布羅的兒子是星海號上遇難的船員。”殷虹開口。
“當年事故剛出,我趕到了國外,巴布羅和我,就是在那里認識的。我恰好經(jīng)營旅行社,拉加厄斯帕群島是旅行社的主要業(yè)務(wù)之一,他又正好是島上的當?shù)厝耍髞砦覀兙捅3至寺?lián)系。
去年我從吳慧口中知道了這些事情后,我聯(lián)系了巴布羅。”
巴布羅和很多家屬一樣,喪子之痛難以愈合。星海號事故中,幸存的船員只有寥寥幾人,他的兒子不幸遇難了,他雖然悲痛,但始終把這場事故當做純粹的意外,畢竟事后有過官方調(diào)查,相關(guān)責任人也接受了法律的審判。
殷虹的說法卻讓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動搖,他們的家族幾輩人都在海上工作生活,他年輕的兒子雖然才二十出頭,但對大海、對船只的了解,比很多年長他的人要豐富的多,他的自救能力應(yīng)該不差。
殷虹與他說完后,希望他能從旁協(xié)助。她不需要他出面,法律問題將由她一人承擔,萬一警方查到了他的頭上,她會盡量把他的關(guān)系撇清,但巴布羅也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兩人都很清楚接下來將面對的狀況,只是殷虹沒料到巴布羅還多做了幾件事,導致了她們?nèi)缃竦睦Ь帧?
估計是在發(fā)動機艙著火期間做的,他可能臨時想到,卻來不及跟她溝通。
“他不該出事。”殷虹道。
眾人沉默以對。
佳寶垂眸,看了看被她畫了小半的“s”,她轉(zhuǎn)著手中的唇釉,道出心中所想“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你。”
殷虹洗耳恭聽。
“你是怎么把我們都聚集到這里的?我和開開是自己報名的,他們兩個是出差。”佳寶指了下林道行和老寒。
林道行已經(jīng)放下刷子起身,他走到了佳寶身邊。
殷虹勾唇“你終于忍不住問了。”
“之前是沒時間問。”佳寶道。
殷虹索性坐到椅子上,抬了下手,示意他們可以一起坐。
林道行搭著佳寶的手臂,把她帶了過去,拉開一張椅子讓她坐,他坐在佳寶邊上。
老寒三人也走了過來,坐在他們旁邊那桌。
“要把你們都邀請過來,確實費了我不少力,我籌備了整整一年。還記得你們收到的旅行社傳單么?”殷虹問。
“我記得,你們旅行社經(jīng)常在我們學校門口發(fā)傳單。”佳寶說,“我們也確實是因為傳單被吸引的,可這是不可控的,如果我們不上鉤呢?”
殷虹道“你們一開始確實不上鉤,我等得也有些著急了,誰知道上個月你們就來旅行社報名了。本來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讓你們抽獎。”
施開開問“抽獎?什么抽獎?”
殷虹道“抽獎送一次免費旅游,朱家那幾個人,就是被這么邀請來的。”
朱楠的親生父母各自有家,并不關(guān)心他,朱楠是被他爺爺奶奶帶大的,殷虹曾經(jīng)找人引二老出來旅游,可是他們年紀大了,沒這個心。
朱筱尤的父母倒是勸他們趁還能走的時候出來走走。殷虹就在二老上超市購物的時候,安排了一次抽獎,專人專用,不可轉(zhuǎn)不可賣。
旅費不便宜,自然不能輕易浪費,朱筱尤的父母一商量,干脆幫朱筱尤交了錢報了名,讓她陪著爺爺奶奶一起來旅游。
施開開心說為什么不把這法子用在所有人身上,簡單易操作。
就聽殷虹繼續(xù)道“但我不能讓每個人都抽獎,否則大家一碰面,一聊天,至少范麗娜三個人,就不會再上這艘游艇了。”
佳寶問“范麗娜說過,她是為了幫她兒子戒網(wǎng)癮才來的,是這樣嗎?”
林道行側(cè)目看向佳寶,她自己可能沒發(fā)覺,她現(xiàn)在問話的樣子,像極了她之前坐在采訪席上的模樣。
殷虹回答“沒錯。她的生活里全是她的兒子,她兒子網(wǎng)癮重,我就找人誘導她,利用暑假帶兒子來這里旅游。她和秦霜、羅勇勤三人,是最輕易上鉤的。”
秦霜愛慕虛榮,這種昂貴的旅游她多聽幾次后,忍不住就想來嘗試。
羅勇勤如今的太太是小三上位,兩人去年才結(jié)婚,殷虹找人在羅太太身邊蠱惑幾次,說羅勇勤曾數(shù)次帶前妻去國外旅游,他舍得為前妻花錢,卻舍不得為現(xiàn)在的太太花錢。
羅太太最受不得這種比較,她作為成功上位的小三,自認應(yīng)該處處比原配高一籌,羅勇勤就在她的各種攻勢下敗下陣來。
“萬坤呢?萬坤和黎婉茵是臨時來到的這里。”佳寶問。
“這要謝謝他們兩個。”殷虹道。
佳寶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開口你怎么能確定萬坤會為了我來?萬坤的想法是最不可控的。
他用氣聲講話,四周只有偶爾蕩起的海浪聲,倒不妨礙讓眾人聽清他的意思。
殷虹道“沒錯,我不能掌握他的想法。這一年來我也用了各種方法嘗試,但他沒有任何旅游的打算,也從來不會參與什么抽獎,我原本已經(jīng)放棄了他,有范麗娜和羅勇勤兩個,加上秦霜,應(yīng)該也夠了,但他最后出現(xiàn)在這里,倒帶給了我意外之喜。”
“所以你一發(fā)現(xiàn)他們,就馬上跟他們說有三位游客不能來了,游艇上多出了空房……”佳寶狐疑地看著殷虹,“真的有那三位游客的存在嗎?怎么會這么巧,他們剛好不來了?如果他們來了,那不就沒房間了……你是因為萬坤,取消了他們的行程?”
殷虹含笑沒答。
林道行本來想開口,但馬上被佳寶搶了先。
“沒這三個法國人是嗎?如果沒這三個人,你當初為什么會跟我們說還有三位游客?船游如果空出三位,并不會讓人多奇怪。”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殷虹才沒安排其他無關(guān)的旅客,她們當時尚處無知中,殷虹如果說空了三位,她們也不會多想。
佳寶皺眉,邊問邊思索。
殷虹道“因為你。”
林道行幾人全都不解,施開開奇怪“啊?”
佳寶眼睛一亮“因為我的同學?”
“沒錯。”殷虹說。
“什么同學?”老寒問。
施開開沒理清頭緒,“什么你的同學?是我們的同學嗎?”
佳寶道“你不記得李樂斌了嗎?”
“啊……”施開開早把李樂斌給忘了,她醍醐灌頂,“因為李樂斌也想跟我們一起來旅游,你還特意幫他問了殷虹,殷虹說已經(jīng)客滿了。”
因為殷虹曾經(jīng)告知她們這趟旅程已經(jīng)客滿,最后平白無故多出三人位,自然會讓佳寶二人產(chǎn)生疑惑,為了省去麻煩,她索性就編出了“三個法國人因航班延誤而取消行程”這件事。
佳寶不得不感嘆殷虹的縝密心思。
林道行端詳殷虹,通過這樣一件細小的事,他對她的認知更深了一層。
他突然問趙總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
老寒一愣,隨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殷虹挑眉。
佳寶想問趙總是誰,但她忍著沒插嘴,林道行卻特意轉(zhuǎn)過頭來,向她解釋了一句趙總是視頻網(wǎng)站的老總,我的投資人。
佳寶點頭,表示知道了。
殷虹已經(jīng)見識過林道行的能耐,但她還是詫異于對方整理線索的敏銳本領(lǐng)。
“他的女朋友,也是星海號事故的遇難者之一,當初他女友住的樓層,也是四樓。”殷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