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她“挺軟腭，好好挺。”
佳寶覺得他現(xiàn)在講話的語氣就像階梯教室講臺前的老師，她不由地挺起脊背。
“所有時間里的事物……”
“又忘記氣息了？”林道行認為這是學(xué)播音主持最基礎(chǔ)的技能，他耐心地說，“胸部聯(lián)合呼吸法沒學(xué)過么？你現(xiàn)在慢慢呼吸，數(shù)數(shù)字。”
佳寶醞釀了一下，老老實實地數(shù)數(shù)“1、2、3、4……”
喻老板夫妻本來還呆在店內(nèi)，見他們一個在教課，一個在上課，夫妻兩人面面相覷，回到了廚房。
林道行說“繼續(xù)，這次注意咬字，你‘j’的發(fā)音有一點尖音，要注意，再來一遍。”
真嚴格……
佳寶站在林道行對面，仿佛在課堂上被點名。
“所有時間里的事物……”
一分鐘后。
“你上課的時候是條咸魚么？”
什、什么？
佳寶愣了愣。
柜臺上放著佳寶的課本，林道行把課本卷起來，敲打她腰部兩側(cè)“運氣的時候你這兩個地方有什么感覺？”
佳寶條件反射地扭了扭。
腰部太敏感，她不太適應(yīng)。她搖搖頭。
林道行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我讓你用橫膈肌把氣推到胸口，你白推了？再來！”
佳寶血氣慢慢上涌，臉色微紅地又讀了一遍。
她下巴繃太緊，聲音也輕微發(fā)緊。林道行聽得仔細，看得也仔細。
不到二十歲的播音系學(xué)生，下學(xué)期也要念大二了，她的基礎(chǔ)不能說差，藝考并不是那么容易過的。
他第一眼見她，就覺得她長了一張極其上鏡，并且會討人喜歡的臉。她外形出色，普通話在常人聽來已經(jīng)十分標準，平均分肯定不錯。
但他就是覺得，她在學(xué)習(xí)這方面，有些說不出來的矛盾和違和。
“提打挺松又忘了？這都不用大一教你，你藝考的時候怎么學(xué)的？大一整個學(xué)年你都在教室里曬鹽巴？！”
佳寶愣了愣。
林道行教訓(xùn)起人來聲嚴厲色，完全不像平常跟她說話那樣和顏悅色。
他板著臉，嚴肅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佳寶很容易讀懂他的意思——
真差勁！
佳寶從沒覺得自己那么差，她被林道行教訓(xùn)的氣息沒升上來，小火苗倒是升上來了。
“我有這么差么！”佳寶兇道。
“你說呢？”林道行看她這幅“兇”樣，手癢想敲她腦袋。
“你大一的時候有多厲害？”佳寶反問。
林道行懶洋洋地靠著柜子，手上還攥著佳寶的課本。
“我大一的時候，每天都出早功，從沒一天間斷，逢節(jié)假日就跑電臺實習(xí)，獎學(xué)金拿到手軟，專業(yè)課成績我認第二沒人認第一。”
佳寶“……”
她覺得自己跟他比，她確實是條咸魚。
佳寶的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她遲疑地問“那你為什么要改行，學(xué)了那么多年的播音主持，就這么放棄主持了？”
是因為在職場上被人對付？
“技多不壓身，我想主持就主持，不想做就不做。我有這個底氣。”林道行舉起課本，敲她腦門，“小東西，少給我頂嘴，再讀一遍。”
佳寶其實很久沒有過這種情緒，被人惹生氣，接著又很快被“氣的”沒脾氣。
她咽咽喉嚨，剛要開始念，就被林道行忽然掐住下巴。
佳寶渾身一僵。
“給我放松，忘記自己的下巴！”林道行捏了一下，隨即放開。
仿佛有靜電，他指腹溫?zé)嵊辛Α?
佳寶張了張嘴，下巴繃緊，有點不聽使喚，見對方一直盯著她看，她微微低頭。
“所有時間里的事物……”
這次念完，林道行中肯評價“尖音的問題是你舌頭位置不對。”
他教她“‘一寸光陰一寸金’，‘金’，你看舌尖……”
佳寶認真學(xué)習(xí)，邊觀察他吐字，邊下意識的咬住自己舌尖。
唇縫中，兩齒間，露出小小一點。
燈光明明足夠亮，林道行卻有種昏暗感。
“嗯……多注意‘jqx’的尖音問題。”林道行清清嗓子，“還有你讀稿的時候，沒有對象感。有些電臺主持新人也會遇到這種問題，任何時候讀稿，你都要想象自己面前有觀眾，把你的感情融入進去。”
對象感……
佳寶說“那我看著你？”
“嗯。”
林道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那哀痛的日子，斷斷續(xù)續(xù)地持續(xù)了很久，爸爸媽媽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
“所有時間里的事物，都永遠不會回來。你的昨天過去，它就永遠變成昨天，你不能再回到昨天……”
佳寶的聲音干凈純粹，雙目水光盈盈。
林道行想起夏季的雨后天空，他的心變得極度平靜。
讀完了，佳寶默默地看著他。
“……很好。”林道行說。
佳寶笑了，眉眼彎彎。
林道行卷起課本，佳寶的腰條件反射地扭了一下。
林道行“……”
這只是他的一種習(xí)慣性動作，課本、新聞稿、文件，他拿到手上，總喜歡卷起來。
開會的時候敲敲桌子，教訓(xùn)人的時候可以指指人。
播完新聞的時候，他卷著稿件，一下一下敲著，有一個思考的過程。
他已經(jīng)很久沒卷新聞稿了。
林道行卷著課本，輕輕碰了下佳寶的額頭。
“走了，還你。”他笑了下，把課本撂她面前。
“再見。”
“再見。”
簾子掀起又垂落，佳寶摸摸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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