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垣見到是叔叔,愣了愣,瞬間軟和下來。
他不想讓叔叔擔(dān)心,撒謊說:“我沒有哭。眼睛有點累,我滴了眼藥水,這個眼藥水有些刺激。”
他側(cè)身,讓叔叔可以進屋來。
黎宸說:“你這星期怎么不回家來?”
沈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直說是不想看到叔叔和他的新女友卿卿我我吧?
黎宸年輕時就算不上是個美男子,只能說是長相清秀。他的下頜微方,濃眉,下垂眼,算作是娃娃臉,長相不顯老,加上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年輕時許多同齡人比他英俊,現(xiàn)在大家都老了,歲月沉淀在氣質(zhì)里,再站在四十歲男人里面,他完全可以算是風(fēng)度翩翩、氣質(zhì)溫潤。
黎宸并不傻,他直視著沈垣,沈垣別過臉,避開不敢去看叔叔的眼睛。黎宸直切正題:“是因為林阿姨你才不想回家吧?”
沈垣到底太年輕,他只是抿起嘴唇,眉間微收,黎宸便明白自己說中了。
沈垣記得十四歲那年,他還不知道黎宸是自己的準(zhǔn)繼父,只以為那是個萍水相逢卻甚是投緣的大叔。
當(dāng)時他還在個普通學(xué)校讀書,學(xué)校里有一幫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混混,沈垣有時會被攔路敲詐,真被攔住了,沈垣也只能道聲晦氣,把本來就沒幾塊錢的生活費交出去。那天他才被推倒,不遠(yuǎn)處爆起一聲怒喝,幾個小混混被嚇得撒腿就逃,叔叔大步跑過來,把沈垣從地上扶起來。昨天剛下過雨,他摔在個水洼里,半身泥,膝蓋擦破。
黎宸帶他去附近的醫(yī)藥店,買了碘酒和棉簽,清理傷口,涂上藥水。
一邊涂,黎宸一邊問他:“你認(rèn)識那幾個人吧?看樣子好像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你應(yīng)該把這事告訴老師。”
膝蓋刺痛,只是小痛,沈垣說:“不找我找誰?我沒爸沒媽,敲我竹杠,沒人會為我出頭的。告訴老師沒有用。老師罰他們一次,他們會加倍報復(fù)在我身上。治標(biāo)不治本。”
叔叔笑了:“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大。因為覺得可能無用,就連反抗都不反抗地束手就擒了嗎?你越是退讓,他越覺得你好欺負(fù),沒完沒了。”
沈垣沉默下來,琢磨著叔叔說的話。叔叔說的沒錯,容忍并不能解決問題,可他又沒有辦法反抗,那能怎么做呢?
后來……后來叔叔成了爸爸,直接給他轉(zhuǎn)了學(xué)。
新學(xué)校沒有人明目張膽地欺負(fù)他,但依然壁壘分明。他一來就被王子欽找茬,也不知道是哪得罪了王子欽。但這次沈垣學(xué)聰明了些,既然如此,那他就投靠頭狼,融入這個團體。
他知道,他是可以反抗,向叔叔求助。他去和叔叔告狀,然后讓叔叔去和王子欽的爸爸說?這也太給叔叔添麻煩了。王家財大勢強,要是因為他一個無足輕重的繼子,得罪了王家,他實在對不起叔叔。
而且學(xué)校的事真的不是家長可以解決的?能解決一次,解決不了第二次。還是要靠他自己。
而且,他不想默默無聞,很多人覺得把自己藏起來,獨善其身,他覺得不,別人都在往上爬,你待在原地,只會變得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
沈垣胸中憋著一股氣,老天爺把他生成這樣,大概是讓他畏畏縮縮地活著,他偏不,他偏要活出個樣子來,他就要往上爬。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那些人都刮目相看。
沈垣沉默。
黎宸見沈垣不回答,嘆了口氣,頗為苦惱地說:“阿笨,現(xiàn)在你成年了,有了自立的能力。你媽媽去世,你是擔(dān)心我娶了后媽就不再看重你了是吧?叔叔和你保證過的,我一直把你當(dāng)成我親生兒子,我自問待你比起待小麟也絲毫不差。叔叔從沒有要趕你走,為什么你總做好了離開的準(zhǔn)備呢?”
不是做好了離開的準(zhǔn)備,是做好了被拋棄的準(zhǔn)備。沈垣心想。
他被拋棄慣了。
沈垣頓了頓,索性和叔叔攤開說說:“叔叔,我自然相信你。可是,林小姐呢?她未必會看我順眼。有些事是經(jīng)不起也不應(yīng)該去試探的。與其鬧到那樣的地步,還不如我退一步,退到一個合適的距離,對大家都好。”
黎宸說:“她不是那種女人。”
毫不猶豫。充滿信任。
沈垣愣了愣,一下子酸了。
黎宸繼續(xù)說:“叔叔知道你是貼心,你向來這樣,我一句話沒說,你已經(jīng)發(fā)散開想了一堆有的沒的,平白無故嚇唬自己。就算你過了十八歲,并不需要法定監(jiān)護人了,這輩子,叔叔也是你的家人,你是不一樣的。”
“再說了,”黎宸笑了下,“我和林小姐也不一定會結(jié)婚,不用那么憂心。”
沈垣遲疑著,點了點頭。他的繼父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看上去溫柔順從,其實很堅定,他決定了的事,旁人等閑動搖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