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個賤人逃了”
“是。”回話的嬤嬤察言觀色, 小心翼翼地說, “十四那天突然打悶雷,她虞側妃不知道怎么逃出了密室, 還將看守的婆子都砍死了。”
宋太后隨意聽著, 聽到這里, 她皺眉“那個賤人被關了這么久, 竟然還能將婆子砍死看守她的婆子個個做慣了粗活, 孔武有力,若是只有一個人就罷了, 但院子里足足有五個人。她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弱質(zhì)女流,如何傷得了五個人何況, 她哪里來的刀”
“回太后的話, 這正是邪門的地方呢。”嬤嬤臉上諱莫如深,壓低了聲音說道,“去院子里檢查的人說,五個嬤嬤有的被砍下胳膊,有的被劃破肚子, 但無一例外, 傷口都整整齊齊的,像是像是拿尺子換出來的線。”
“什么”
“回話的那個人就是這樣說的, 傷口又細又直, 裁衣服都未必有這樣齊整。那個人看了院子, 回來就魔怔了, 到現(xiàn)在還沒清醒呢。”嬤嬤說著湊近宋太后,悄聲問,“太后,您說,是不是真的鬧鬼”
宋太后被這句話說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立。她定了定神,回頭冷冷瞪了嬤嬤一眼“哀家乃是太后,天生鳳命,有上天庇佑,什么小鬼敢鬧到哀家頭上來”
嬤嬤揮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哈哈應道“太后說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宋太后雖然罵了嬤嬤一頓,但她自己想到虞清雅的事,還是覺得毛骨悚然。她用力捏住手腕上的佛珠,佛珠是高僧親自開光的,到現(xiàn)在仿佛都有梵香的味道。宋太后心里可算安定些了,過了一會,她問“還有什么其他消息沒”
嬤嬤面有躊躇,宋太后立著眉,冷冷道“說”
“是。下人在關押虞側妃的房間里找到一封信,太后玉體尊貴,那個地方晦氣,不知該不該遞給太后。”
宋太后眼皮狠狠一跳,莫名生出一種心慌感。她緩了一會,說“呈上來吧。”
嬤嬤只好將虞清雅留下的書信拿上來,宋太后臉皮繃得緊緊的,拆開后一目十行,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嬤嬤等了良久,輕聲問“太后”
宋太后似乎衡量很久,最后橫下心,心想虞清雅那個賤人即便真的請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但是區(qū)區(qū)鬼祟,還敢在佛祖面前造次不成她堂堂太后,乃是功德之身,生來就有上天庇佑,怎么能被虞清雅這個小丑嚇住。
宋太后說“備駕,十日之后,哀家要去大慈恩寺禮佛。”
王府里,虞清嘉正在翻看輿圖。自從上次邙山大捷后,前線再也沒有傳回戰(zhàn)報,不知道慕容檐怎么樣了
白蓉停在門外,輕輕叩了叩門扉“王妃。”
虞清嘉合上輿圖,直起身道“進。”
白蓉跪到塌下,悄悄說“王妃,太后十日后要去大慈恩寺見虞清雅。”
虞清嘉眉梢一挑“她竟然真敢去莫非當真以為自己有佛祖保佑,明擺著的陷阱,這都敢往里跳。”
“王妃,那我們”
“按兵不動。”虞清嘉道,“虞清雅手里的武器十分邪門,多半是從系統(tǒng)里兌換的。虞清雅已經(jīng)瘋了,暗衛(wèi)武功再精湛也只是血肉之軀,沒必要為了她賠上性命。吩咐下去,讓暗衛(wèi)小心盯著太后和虞清雅會面,但不要暴露痕跡。”
“是。”白蓉應下。她心里涌上一股熱流,奴婢暗衛(wèi)的命生來就是主子的,主子是云端的神,他們就是泥里的螻蟻。為了主子的大計,螻蟻用性命撲火也是應該的。而虞清嘉卻憐惜她們這些下人的性命,還因此放緩了自己的計劃。白蓉心中哽咽,最后深深對虞清嘉叩首“謝王妃。”
“謝我做什么。”虞清嘉叫白蓉起來,囑咐道,“這幾天仔細盯著大慈恩寺,必要時推一把。但不可暴露王府,讓她們自己去咬。”
“是。”白蓉應下,忍不住說,“王妃,您和殿下越來越像了。”
“什么”
“不動聲色,往往對方被算計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清嘉冷冷瞥了白蓉一眼,白蓉閉嘴,乖乖退下了。
白蓉走后,虞清嘉自己想了很久,她和慕容檐,真的越來越像了嗎
時間一轉眼到了八月二十六,太后親自出宮禮佛,大慈恩寺的主持丘尼很早就準備起來。太后禮佛一事鬧得聲勢浩大,虞清嘉一上午都能聽到外面吹吹打打的聲音。白芷換了盆新鮮的瓜果,厭煩地瞅了一眼“真是吵鬧,開窗被他們吵得不得安寧,關上窗王妃又會悶,也不知道作態(tài)給誰看,煩死人了。”
宋太后這次出宮打著替皇帝求平安符的名頭,當然要宣揚得越大越好。虞清嘉不在意地翻了頁書,說“無關之人,管他們做什么”
“王妃說的是。”白芷見虞清嘉還在看書,勸道,“王妃,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午后燥熱,您還是睡一會養(yǎng)養(yǎng)神吧。若是殿下知道你整天都在看輿圖,連自己休息也顧不上,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樣子。”
虞清嘉一動不動坐了一上午,確實累了。她要是再看下去,效果大打折扣不說,對眼睛也不好。虞清嘉放下書,說“好。”
白芷大喜,連忙去里面給虞清嘉鋪床。虞清嘉原本只打算小睡一會,等精神恢復了就起來繼續(xù)看書。然而她這一睡,竟然如被魘住了一般,極其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中她仿佛走到一片富麗堂皇的宮宇中。虞清嘉先前還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后來她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這不正是含元殿么。
虞清嘉仔細打量周圍的擺設,暗自皺眉。難怪她第一眼沒認出來,實在是這里和印象中的含元殿相去甚遠。大殿中擺設華貴冰冷,毫無人氣,更奇怪的是,中央放著一尊巨大的鼎,兩邊帷幔重重,陰影里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道家用具。殿中雖然冰冷,但不難看出主人耐心不好,品位卻很高,并不是一個迷信道術的人。可是這尊爐鼎卻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上面貼滿黃色的符,看著違和至極,和整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
虞清嘉暗暗嘀咕“這是怎么回事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剛說完,殿中突然揚起一陣風,將鼎爐兩邊的帷幔吹得胡亂飛舞。虞清嘉遮住眼睛,后退了一步,再抬頭整個人都愣住了。
“狐貍精”
虞清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慕容檐明明領軍在外打仗,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含元殿因為太過意外,她的話脫口而出,然而喊出來后,虞清嘉立馬發(fā)現(xiàn)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大殿中的人似乎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說話,要不然以慕容檐的警覺性,他怎么可能讓別人在自己身后站這么久。何況,狐貍精看著也不太對。
他容貌依舊,可是眉宇間的戾氣,讓人觸之心驚。慕容檐從她身前走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樣子,身后那隊太監(jiān)也像根本沒看到人一般,目不斜視地跟到殿內(nèi)。
虞清嘉怪異又好奇,仗著別人看不到她,大膽跟了進去。
為首的太監(jiān)似乎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陛下,您已經(jīng)兩夜沒睡覺了,要不奴才現(xiàn)在喚御膳房傳膳,然后陛下休憩片刻”
“不用。”那個聲音一開口,虞清嘉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慕容檐。明明是熟悉的音色,但是聽在耳中沙啞低沉,了無生趣,光是聽著聲音就讓人想皺眉。
“反正也睡不著,不必折騰了。”
太監(jiān)嘆了口氣,試探道“陛下,您頭疼又犯了要不,再宣青玄道長進宮”
“他”慕容檐冷冷地勾了勾唇,神態(tài)不屑,“一個沽名釣譽、故弄玄虛的騙子罷了,他能有什么用。”
太監(jiān)不解“既然陛下不信,那為何還對他奉為上賓,禮遇有加”
慕容檐沒有說話,帷幔四處飛舞,原本光明高闊的大殿由此變得半昏半暗,影影幢幢。
“萬一呢”
“陛下”
“萬一,他真的有辦法讓嘉嘉回來呢。”
虞清嘉心中大慟,她頓時明白這里是哪里了。這是她夢中曾經(jīng)看到的第二重世界,在這里,她沒等到慕容檐回來就死了。之后,慕容檐登基,收復南北,一統(tǒng)天下,卻殺人如麻,一生暴戾。
可是這個人人聞之懼怕的暴君,卻在獨自站在昏沉的大殿內(nèi),近乎卑微地說,萬一呢。
只是因為這萬分之一,他將象征帝王權力的含元殿布置成鬼影幢幢的樣子,他明知道那些人都是騙子,可是還是對他們予取予求,任由施為,就是為了在午夜夢回中,哪怕那么一次,看到虞清嘉。
含元殿里帷幔遍布,光線稍微暗些,便仿佛有人站在后面。慕容檐就是靠著這樣的幻想,欺騙自己那是虞清嘉的魂魄,她回來了。可是近幾個月,他的睡眠越來越淺,他連這種可笑的欺騙,都沒法繼續(x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