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門的時候,楚怡正昏昏欲睡,張濟才想上前叫她一聲,被他給攔住了。
但當他坐到床邊時,楚怡有所察覺,自己睜開了眼。
然后她瞬間清醒:“太子殿下……”
“別多禮。”他道。接著眉心一跳,又掰過她的臉來看了看。
臉上又兩條細長的血痕,在白玉般細潤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怎么臉也傷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這么一問,楚怡就委屈得眼睛紅了。但她這委屈不是女兒家常有的嬌弱之相,反帶著一股蓬勃怒意,就連抬手抹眼淚的動作都爽利得很。
“徐側妃沒事找事!”她忿忿道,“奴婢又沒招惹她,她讓奴婢站著抄了一天的賬,抄完還嫌奴婢的字潦草。奴婢便只得跟她開誠布公地說了,道她既看奴婢不順眼,奴婢不做這差事了便是,奴婢不是去受她磋磨的!”
沈晰聽得一臉新鮮。
他頭一回見人這么火氣十足地跟他告狀的。不管是徐側妃還是太子妃,告狀訴委屈都大多會用明著盡把錯處往自己身上攬、暗里讓他覺得是對方不對的綿里藏針的路數。就她一點不藏著掖著,一點也不怕他嫌她搬弄是非。
是以沈晰原本滿心的心疼里,愣是被她激出了點聽故事的趣味,他便悠然問她:“然后她便賞了你板子?”
“……倒也沒有。”楚怡磨了磨牙,“她先抽了奴婢這一巴掌,又要叫人把奴婢拉出去掌嘴。奴婢不愿意憑白受這個苦,就跟側妃說……若她好好讓奴婢走了,奴婢就不跟她計較這一巴掌;她再敢動奴婢,奴婢一定跟殿下告狀。之后她便叫人賞板子了。”
沈晰暗自笑了聲。
她說得倒細,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沒拉下,雖直來直去說不上好聽,卻比徐側妃那邊的說辭聽著可信多了。
他招手叫了張濟才近前:“去芳華閣問問清楚楚氏是不是站著抄了一天的賬,把她抄的東西拿來給孤看看。另外臉上這一巴掌,問清楚是側妃打的還是宮人打的。”
“是。”張濟才躬身應道。
太子交待的清楚,張濟才聽得也明白,這兩句話是三件事。
首先,楚氏是不是站著抄賬了?若是,徐側妃今兒個和楚怡可是頭回見面,平白磋磨人的罪過就坐實了。
其次,楚氏是不是真的字跡潦草?若沒有,徐側妃便是在強安罪名;若確實潦草,這個茬便也算側妃找得有道理吧。
第三,巴掌是誰打的最重要。側妃的身份放在那兒,叫宮人掌摑一個妾侍,規(guī)矩上過得去,但她如果自己動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上位者要維持住上位者的體面和尊貴,堂堂側妃不管是什么原因,氣急了親自打人都有失體統(tǒng)。
這些規(guī)矩徐側妃心里也清楚,所以張濟才拿這些話一問,徐側妃自己就虛了。
她也實在沒膽子在太子跟前睜眼說瞎話,不得不先認了第一條和第三條,只強撐著解釋了一下自己并無心欺負楚氏,只是想著她在太子跟前侍奉規(guī)矩應該格外好些,才讓她練練如何站著寫字。
張濟才面無表情地說會轉達太子,而后取了楚氏抄的東西便走。只是普通的賬目而已,張濟才也沒什么可避嫌的,路上便自己先翻了一下。
這一翻他就樂了——側妃您就作吧!楚氏這還字跡潦草?他一個宦官不偏不倚的,都得說寫得夠規(guī)整了。
楚氏也夠可以的,站了一天還能寫成這樣,這是早在提防徐側妃拿這個找事了。
唉,人啊,就不能瞎挑事。不能找的茬千萬別找,不然指不準哪天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徐側妃這性子瞧著是不像楚氏那么扎眼,可認真來說還不如楚氏呢。楚氏就從來不主動挑事,旁人但凡不惹她她乖巧著呢,只有惹她的人才會被她咬。
毫無意外的,張濟才回去回了話,又把賬目呈給太子一看,太子就干脆利落地把徐側妃給發(fā)落了:“太子妃抬舉她,她卻分毫不管體面,既如此,這側妃她別做了。傳旨,徐氏降為良娣,扣三個月的俸祿。”
“殿下。”張濟才遲疑了一下,“這是側妃,又是皇后娘娘封的,您看是不是……”
“直接拿她親自動手的事回母后。”太子冷聲。
張濟才一想也對,為上不尊這種事別說東宮里的側妃了,就是后宮嬪妃做了,但凡皇上想追究,位份都大多要降個一品半級。
床上,楚怡聽得爽了。這種仗著自己手里有點權力就為虎作倀的人,就是得有人教她做人!
而且太子還教得有理有據,查得條理清晰,發(fā)落得罪名明確。這在楚怡看來比單純的被人撐腰爽多了,黑吃黑有什么意思?她更喜歡挺直腰桿告訴對方就是你不對!
她心里正美滋滋的,太子碰了下她的肩頭:“楚怡。”
“嗯?”楚怡扭臉看他,他平淡地跟她說:“孤給你個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