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邱平有些吃不準李偃是何意。
此時在書房來回踱步。
幕客何騮通報后掀簾而入,面目亦是嚴肅,他的臉上因內(nèi)心懷著些微的齟齬而又顯得有些僵硬,葉邱平因為滿心煩惱并無注意到。
“大人。”何騮揖手,頓道“可是還在因聯(lián)姻之事而苦惱”
葉邱平嘆氣搖頭,倚靠桌案跽坐下來,“先生可有高見我觀李偃非良善之輩,若結(jié)兩姓之好,他日也恐翻臉不識人。但若推拒,又恐他現(xiàn)下就翻臉。先生認為該當(dāng)如何”
何騮原本預(yù)備了一套說辭,勸葉邱平交好傅弋,他也自信能夠說服葉邱平,但現(xiàn)下他忽然就猶豫了,腦海里倏忽閃現(xiàn)過一道鵝黃身影,少女于前日半途攔住他,恭謹行了一禮,面目平和地叫他,“先生。”
何騮亦回禮,在府中多日,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和這位素有美名的葉家四女兒面對面交談,第一直覺自然是頗具沖擊感的美,朝著面門直撲而來,是以他這樣的年紀亦有些不敢直視她那雙似乎無意中便溫柔又含情的美目。
他視線微微往下,目空著,“見過女公子。”
謹姝微微以手虛托,“先生客氣,阿貍不敢受先生禮。貿(mào)然攔先生去路實在無禮,望先生海涵。”
何騮忙道“女公子有話但請直說。”說完微微退后寸許,余光里略略掃過了她,她聘婷地站在那里,身如弱柳,無風(fēng)而搖曳生姿,聲若鶯啼,婉轉(zhuǎn)動聽異常。謹姝著一身鵝黃,窈窕立于廊階之下。
他忽地想起那則盛傳在江北的傳聞,言說玉滄葉女謹姝,出生時便口含鳳頭玉,天降異象,累日陰雨破晴,那天的繞日云彩,亦是火鳳之相。
謹姝沒有扭捏,直言道“先生智謀,阿貍有一事不得解,故來請教。前日里山南那位王上派使臣來府一事我已知曉了。也知此事不合宜我來問,但此亂世,諸多牽涉,婚姻之事亦非單純,而我又是當(dāng)事者,因有迷思,故舔著臉皮向先生請教,還望先生莫取笑。”
“不敢,請女公子但說無妨。”何騮略一拱手。
“那阿貍就直言了。”謹姝抿了抿唇,緩緩述道,“我知阿爹拿不定主意,雖未敢過問,但阿貍自己也有一些愚鈍的猜測,阿爹想必在投靠林州和求好李偃以及謀求自立之間搖擺。阿爹既拿不定主意,定會與先生商討,所以我斗膽來問先生高見。事關(guān)阿貍終身,望先生不要責(zé)怪我唐突,據(jù)實已告。好讓我心里有些準備。”
何騮觀她談吐,自有一番風(fēng)度,不由神色多了幾分恭謹,略微沉吟道“女公子聰慧,某不敢搪塞。只是或有冒犯,請女公子恕罪。大人確實為此糾結(jié)不定,只是投靠于林州,林州現(xiàn)下由輔國將軍傅弋駐守,傅弋此人年歲和大人相當(dāng),早年喪妻,妻位懸空,去歲便表示過欲盛娶女公子為妻,大人不愿女公子委屈,故而推脫,傅弋一直耿耿于懷,如今想要投靠于他,必然舊事重提,依舊要委屈女公子。而李偃此人,女公子也知曉了,已派人過府來提親,意欲求娶于女公子,某聽說李偃此人實為性情不定,更傳暴虐荒蠻,大人擔(dān)心其就算結(jié)姻親以立盟約,過后亦會反悔。至于謀求自立大人雖有鴻志,但此亂世中,難矣。依附于人尚可徐徐以圖。某以為自立不必考慮。”
而前兩步棋,無論哪一個,謹姝都是不可更改的犧牲品。
何騮以為這些話會讓這位貌美的閨閣少女大受打擊,但謹姝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與我所料不差上下,那么,不知先生會如何建議父親”
她語氣里的淡然讓他覺出幾分琢磨不透的感覺來,這委實匪夷所思,他自認通透,于看人之事上頗獨到,但這樣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他竟覺看不準了。他其實也拿不定,于他來看,這兩者無甚差別,只能賭上一賭,或可有一線生機。前幾日府里二夫人亦來尋過她,言說有兩全之計,讓四女兒嫁去林州,三女兒前去山南議親。如此可兩全矣。
他亦覺可行考慮。只是卻不便說于謹姝聽。
他猶疑下,忽然轉(zhuǎn)口反問了一句,“女公子可有想法”問完之后方覺多此一舉,女子久居后宅,目視甚窄,雖則聰慧,于此等大事上,能有何見解。
謹姝卻福了一福身,“斗膽一言,先生見笑。”
何騮微挑眉梢,“愿聞其詳。”
“我前幾日做了胡天一夢,夢里顛倒離奇,不足說于先生聽。但有一點,卻一直在我腦海盤旋。夢里我嫁于傅弋為婦,我姨娘柳氏卻有意將三姐姐嫁于李偃,而后來,李偃盛怒,拒絕了與三姐姐議親的提議,轉(zhuǎn)而具兵攻打玉滄,傅弋受漢中命,把守玉滄,操戈抵抗,然十萬大軍亦不敵李偃勇兵,潰逃陵陽,之后諸多顛倒胡亂不提,夢中汝南王劉郅最后橫掃千軍,一統(tǒng)江山,只是后來,李偃卻已一己之力顛覆劉郅江山,以復(fù)興漢中為名”
謹姝抬頭看了何騮一眼,“先生可知,我祖上乃皇親我葉家亦是漢中皇室后人。”
何騮心下一動,眉毛不經(jīng)意抖了一抖。
“夢里李偃以復(fù)興漢中為名,輔佐我兄登基,我兄葉昶自幼體弱”
謹姝忽然不語了。
頓了一頓,只說,“夢實荒謬,讓先生見笑,只是我卻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李偃起于微末,他日便是問鼎中原,亦無正統(tǒng)明目一領(lǐng)天下。而今求好于昏陽王府,一來我府與漢中與決裂無異,二來無根基,不足為慮。”
那么李偃很有可能看中的不是玉滄,他的目光將更加長遠,看的是來日問鼎中原之后的事,那時李偃若想得到這天下,必然有一正統(tǒng)明目,他草莽出身,并無根基,亦無仁德之名,來日貿(mào)然登基,必是禍患,如若穩(wěn)扎穩(wěn)打一些,輔佐一個傀儡皇帝,比他自己直接登基要高明許多。
而這個傀儡,必然要易于操控,且對他沒有威脅。
謹姝的阿兄葉昶是個絕佳的人選,葉昶自小體弱多病,許多大夫都說他非長壽之命,很大概率英年早逝,為此母親不知哭過多少次,而今葉昶養(yǎng)在道觀里,日日修行,只盼他能多活些時日,旁的什么也不敢奢求了。
謹姝忽又一拜,“放言至此,先生莫怪。不知先生如何指教”她目光淡然地落在何騮身上。
所謂大夢,不過是托辭罷了,何騮怎會不知,只是他震動于謹姝的縝密和淡然,連他要勸大人以她交好傅弋,以三小娘子和李偃周旋都猜到了。
謹姝是這場周旋的關(guān)鍵人物,將謹姝嫁去林州,則意味著側(cè)重于傅弋,若提出讓三小娘子和李偃議婚,不過是給葉家和李偃彼此一個臺階。
至于李偃的真正目的誰也不知道,謹姝如此直切要害的分析,便是他也做不出來。
事實上他壓根兒沒想到這一層面,只是這會兒聽了她的話,才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雖然荒謬,但細想?yún)s并非毫無道理。
何騮眸光閃動許久,最后拱手道“夢雖不足信,但女公子所言卻讓某又加深慮,不敢亂言,容某回去再細想一番。”
“如此勞煩先生了。”謹姝沖他微微笑了一笑。
何騮走后,謹姝仍出神地站在那里,她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前世種種,連死亡那刻也歷歷在目,一睜眼卻回到了十三歲這時。
江東王李偃剛剛派過使臣來府提親。
父親仍未決斷投靠傅弋還是李偃。
她還未出嫁,一切回到最初。
這是最初決定她命運的關(guān)鍵選擇
如果這個決定她能做出不同的選擇,是否意味著,前世的人生軌跡將會因此而改變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