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眠來到葉呈住處的時候, 天色已經(jīng)暗得厲害。
今夜無星, 月光卻是明亮, 白晃晃的一輪明月掛在檐上,將院中一切都照得明亮至極。
院門沒關(guān)、大開著, 房門卻是緊閉著。
蘇少眠來時一路上想了許多, 可真到了這房門口,卻又不知為何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竟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到了這里。
但很快房里傳出的聲音就讓他清醒了過來。
單薄的房門隔音效果實在不怎么樣。
里面的任何聲響站在門外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蘇少眠聽到葉呈的聲音。
男人的嗓子低啞,他一直在反反復(fù)復(fù)地叫著沈瀾洲的名字。
那聲音實在是溫柔又含情,其中包含的濃重情意誰都能聽得出來。
葉呈一邊低聲喚著沈瀾洲的名字,一邊低聲地哄他。蘇少眠愣愣地聽了許久,才聽出來葉呈說的是“別哭”。
如果是旁人,聽到這個聲音怕是會不敢相信這竟是葉呈。
這聲音實在是太過溫柔,又那樣耐心, 和眾人印象中那個冷冰冰的、仿佛對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葉呈一點不像。
葉呈怎么會有感情呢?
他不過是一把冰冷的刀。
可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個人, 能讓百煉精鋼心甘情愿地化為繞指柔。
對于葉呈來說, 這個人顯然就是沈瀾洲。
葉呈喜歡沈瀾洲, 喜歡了兩輩子。
蘇少眠記得前世時那個身穿白衣的男人, 他在沈瀾洲面前時總是顯得那樣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為沈瀾洲準備他最喜歡的吃食、小心翼翼地將東西遞到他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對面看他。
葉呈會坐在沈瀾洲的面前,一邊拿著錦帕認真細致地擦拭自己手里的銀刀,一邊卻故作不經(jīng)意地抬眼去看面前的沈瀾洲。
蘇少眠記得那時白衣男人眼里那種壓抑得極深的深情。
他看著他,眉眼溫和而柔情,那眸中一點一滴的星光里裝著的都是沈瀾洲。
現(xiàn)在想來, 當年蘇少眠初見這般場景時, 他心中并不是不嫉妒的。
只是那時沈瀾洲抬眼朝自己看來時眼中的灼灼其華讓他忘了這點嫉妒。
蘇少眠坐在檐下臺階上, 他聽到葉呈又在輕聲地哄沈瀾洲,讓他“別哭”。
哭?
沈瀾洲在哭?
蘇少眠沒有聽到任何沈瀾洲發(fā)出的聲響,不管是得趣的聲音還是痛苦的哭泣,他都沒有聽到。
所以他很難相信沈瀾洲此時竟是在哭。
蘇少眠試著想象沈瀾洲此時的表情。
他也許此時正痛苦地皺著眉頭,亦或者難受地閉著眼睛。
沈瀾洲該是永遠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心上人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條件。
能是因為什么?
不過是因為……蘇少眠想報復(fù)沈瀾洲罷了。
報復(fù)他曾經(jīng)給自己的一切傷害,報復(fù)他曾經(jīng)的冷漠無心,報復(fù)他的高高在上。
報復(fù)他的……不愛他。
蘇少眠坐在檐下,聽著聽著,竟慢慢地勾起了一個笑。
他就這樣坐在屋前聽著,也不知是在折磨沈瀾洲,還是在……折磨自己。
蘇少眠給沈瀾洲的藥藥效很烈。
蘇少眠坐在那聽了許久,屋內(nèi)的聲響才漸漸平息下去。
他聽到有人掙扎著起身、下地的聲音,接著便是嘻嘻索索的穿衣服的聲音。
那人似乎身體虛弱,這些聲音都來得輕微而緩慢,像是誰在咬著牙、挪著腳步一點一點地進行。
許久之后,蘇少眠終于聽到了房門打開的“嘎吱”聲。
他轉(zhuǎn)頭,果然就看見沈瀾洲正站在那里。
男人的臉色蒼白得異常,眼尾卻是一片嫣紅,那雙血色的眼眸濕漉漉的,艷得像是能滴出血來。
他的眼眶紅得厲害,確實是一副剛哭過的樣子。
沈瀾洲衣衫凌亂,腳步更是虛浮得厲害。
蘇少眠甚至覺得沈瀾洲在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表情是空茫的。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蘇少眠。
蘇少眠看到沈瀾洲的眼眸看到他的那一刻亮了亮。
男人慘白著臉色,一步一步地走到蘇少眠面前,然后在他面前半跪了下來。
也許沈瀾洲本意只是想彎下腰、或者蹲下,但他此時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他一個踉蹌,便成了一個半跪的姿勢。
沈瀾洲卻并不在意,他只是抬起眼,看向蘇少眠。
男人伸出手,像是想摸摸蘇少眠的臉頰。
可沈瀾洲這手剛抬起,便又慢慢地放下了。
他抬眼看著蘇少眠,眼神幾乎是卑微又小心翼翼的。
大約是蘇少眠此時的沉默擊中了沈瀾洲心中一直極度恐慌的那個點,沈瀾洲此時的眼眸閃得厲害。
他的眼神偏執(zhí)得厲害。
沈瀾洲聲音嘶啞。
他看著蘇少眠道“我已經(jīng)……都按你的要求去做了。少眠,你說的,只要我跟他……”
沈瀾洲這話說得急。
他極度急切地看向蘇少眠,許是沈瀾洲此時的眼睛實在太紅,蘇少眠都有種下一秒他就要落淚了的感覺。
蘇少眠沒有說話。
他一直沉默,沉默著看著沈瀾洲,眼神深沉得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沈瀾洲顯然是有些急了。
他見蘇少眠不說話,眼中的恐慌就彌漫得愈發(fā)厲害。
沈瀾洲幾乎無法自控地伸出手抓住蘇少眠的衣袖,道“少眠,你說話啊……?我、我做得不好嗎?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沈瀾洲的聲音抖得厲害。
蘇少眠看了他許久,突然站起身來。
他伸手拂開沈瀾洲的手,微微彎下腰看著沈瀾洲的眼睛,道“你怎么會傻到真的相信有人會用這種方法考量愛人?”
蘇少眠這話說得冷漠。
他盯著沈瀾洲的一雙眼睛冷得嚇人,也平靜得嚇人,里面分明不含一絲一毫的感情。
蘇少眠伸手挑起沈瀾洲的一縷墨發(fā),沈瀾洲的頭發(fā)都被汗水浸濕了,蘇少眠伸手捻了捻,隨即便一臉嫌棄地將這頭發(fā)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