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眠這話說得直白,沈瀾洲卻是實實在在地被他楞了一下。
不怪他,蘇少眠向來表現(xiàn)得內(nèi)斂溫和,甚至有些羞澀,再加上他出生神醫(yī)谷,身上帶著點正道人士特有的正直和收斂天真,沈瀾洲從來沒想到,有一天竟能從蘇少眠的口中聽到他說出這么直白的話。
實在是有些不符合蘇少眠往日里的形象。
不過沈瀾洲畢竟是沈瀾洲,驚訝也只是一瞬的。
沈瀾洲抬眼看向蘇少眠,他的唇邊重新帶上了如常的笑意。
沈瀾洲斜靠著床頭,他的衣裳還有些凌亂,今夜月光皎潔,只更顯得他風(fēng)流俊美,不似世間人。
沈瀾洲慢慢地笑起來,他的眼中重新氤氳出一種運籌帷幄的溫柔來“是,沈某確實是一直對蘇公子有意思。”
他挑眉而笑,接著道“只是不知蘇公子意下如何?”
依稀間仍是當(dāng)初那個蘇少眠熟悉的沈瀾洲。
沈瀾洲向來這樣,他風(fēng)流多情、灑脫不羈,這個人仿佛身來就是為蠱惑人心來的。
蘇少眠當(dāng)初見到他的第一眼,便看穿了沈瀾洲這性格。
可便是那樣,蘇少眠也仍受不住沈瀾洲的誘|惑,雖心中不停地警告自己,卻還是一頭扎進(jìn)了這名為“沈瀾洲”的陷阱里去。
也許是生得過于好看的人總是有特權(quán)的,哪怕那人再如何在你面前表現(xiàn)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游戲人間的模樣,你也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被他俘虜。
只因沈瀾洲這幅運籌帷幄的樣子實在太有吸引力了啊。
他笑著坐在那,他腳邊在明確地向你展示著他設(shè)下的致命陷阱,可當(dāng)你看著他的笑容,你便知道,你抵擋不住他。
他的笑容里,寫滿了一句話——“我知道你哪怕明知道,也會跳下去。”
蘇少眠便走過去,在沈瀾洲胸有成竹的目光里,將自己的手放入了沈瀾洲朝他伸過來的手心里。
就像沈瀾洲早就知道的那樣。
蘇少眠為何會突然變了對沈瀾洲的態(tài)度?
答案自然是很明顯的,因為他知道了當(dāng)初的真相。
大抵是運氣使然,那日蘇少眠在藥房中替人義診,卻在不經(jīng)意間聽到幾個受了傷來包扎的武林人士的聊天內(nèi)容。
這才知道了當(dāng)初有關(guān)木纏果實的一切真相。
尋常武林人士當(dāng)然是不會知道這真相的,但這幾個武林人生恰是天山派弟子,還是天山派中頗有地位、又恰好與浣花派交好的。
這一來二去之間,便了解了當(dāng)初的真相。
這種事情天山派弟子們?yōu)榱巳~呈的名聲自然也是不會隨便到處去說的,但因為當(dāng)時是在藥房中,周圍除了幾個同伴又只有蘇少眠一人。
弟子們自然不認(rèn)識蘇少眠,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鳳城大夫,又見他這樣年輕,完全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這才忍不住彼此間說起了這個八卦。
被蘇少眠聽了去。
蘇少眠聽到這信息自然是震驚的。
他雖一直對葉呈不怎么有好感,可也實在沒想到,他能做出這種事。
一時間蘇少眠心緒激蕩,想到前幾日沈瀾洲來找自己時的表現(xiàn),便明白沈瀾洲現(xiàn)在是恢復(fù)了記憶。
蘇少眠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怒氣當(dāng)然有,對沈瀾洲的心疼當(dāng)然也有,可更多的,卻是一種亂糟糟的、蘇少眠當(dāng)時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的情感。
蘇少眠生性內(nèi)向,一連幾日雖都在思考與沈瀾洲有關(guān)的事情,卻沒敢真的去找沈瀾洲。
要不是沈瀾洲恰好受傷、被他撿到,還不知兩人要因此耽擱多少時間。
蘇少眠曾在與沈瀾洲說開后問沈瀾洲“當(dāng)初葉呈那樣對你……瀾洲你真的不生氣?”
沈瀾洲彼時正在他院中休養(yǎng),男人裹了件玄色外衫,正懶洋洋地斂著眼睛坐在院中的樹下曬太陽,聞言他抬眼看了蘇少眠一眼,笑著伸手牽過蘇少眠的手“當(dāng)然生氣,待我有機會,定要平了正道,才好出了這口惡氣。”
蘇少眠被沈瀾洲這回答弄得一愣。
沈瀾洲這回答自然也是夠狠,可卻偏偏好似……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蘇少眠低著頭沉思許久,終于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想法。
“瀾洲你……真的不在意嗎?”蘇少眠看著沈瀾洲,小心翼翼地道,“我是說……”
蘇少眠幾次張嘴,最終卻仍舊是難以啟齒。
蘇少眠看著沈瀾洲,又想起了當(dāng)初自己曾撞見的那幕場景,玄衣的男子被白衣男子抱在窗臺上極盡歡|愛。
他記得那時沈瀾洲那緊抓著窗沿的手和低啞含笑的呻|吟。
當(dāng)初沈瀾洲以為葉呈是他,才愿意與葉呈做那些事。
現(xiàn)在沈瀾洲恢復(fù)了記憶,但舊時的記憶也不會消去,沈瀾洲想起這些,不會覺得……難堪嗎?
蘇少眠小心翼翼地看著沈瀾洲,盡量在心中想了個委婉些的詞匯。
不怪蘇少眠這樣,實在是沈瀾洲表現(xiàn)得實在太過……不在意。
蘇少眠自然感覺得到沈瀾洲對葉呈并無一絲一毫其他的感情,可偏偏沈瀾洲說起來那時的經(jīng)歷,竟一點沒有半點別樣的情緒。
這有些不正常。
蘇少眠想若是自己曾被人這樣欺騙、這樣對待,現(xiàn)在想起一切,自己定會羞憤欲死,心中只想將那歹人千刀萬剮,再次面對自己心上人的人,定也難免會覺得難堪。
可沈瀾洲……
蘇少眠自己都這樣,沈瀾洲這樣坐慣了上位者的,自然更是傲氣不容折辱。
他在面對這種事,難道不是應(yīng)該比自己面對,更加不可忍受嗎?
可他怎么……
沈瀾洲聽了一愣,他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蘇少眠話里的意思。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沈瀾洲笑著道,“可是,那又如何?”
“少眠,當(dāng)初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錯,我為何要用這個來懲罰自己?當(dāng)初我被葉呈所擒所騙,是我技不如人,我日后贏回去便好。至于其他的事,我為何要在意?不過是被他上幾次,難道因此我便不是沈瀾洲了嗎?”
蘇少眠沒想到沈瀾洲想的這樣灑脫,那話語之下的情緒明顯是真的毫不在意,一時之間竟楞在那里,只呆呆地抬眼看著沈瀾洲。
那人玄衣華貴,正坐在陽光下看著他笑,眉眼間一片張揚。
許是午后的陽光真的太好,蘇少眠在那一刻神志突然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許久前的許久前,這個人亦曾這樣裹著玄色華服,笑著抬著眼對自己說了句相似的話。
玄衣男人似乎有些虛弱,可當(dāng)他抬著眼看著他笑時,眉眼間的張揚卻絲毫未減。
“公子不必這樣擔(dān)憂地看著我,若能逃出去,不過區(qū)區(qū)幾次折|辱,并不算什么。”玄衣男人笑得毫不在意,可腕間足間的鎖鏈帶起的冰冷的光卻直直地刺痛了蘇少眠的眼睛,“所以公子,可愿意幫助沈某?”
那是……多久前的事?
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分明是上輩子的事情,久到……讓蘇少眠一輩子也不敢與現(xiàn)在的沈瀾洲分享。
那后來呢?
后來……
蘇少眠睜著眼,眼前不知為何突然閃過了一大片刺目的紅,還有誰唇邊冰冷而扭曲的笑意,分明帶著那樣的惡意。
蘇少眠一時僵在那里。
沈瀾洲看著蘇少眠這幅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玄衣男子垂著眼睛低聲笑了笑,眉眼溫柔矜貴。
“少眠別多想了,別擔(dān)心,我真的不在意。”沈瀾洲笑著上前牽過蘇少眠的手,“我不在意,少眠不在意,便好了。”
沈瀾洲笑,伸手將蘇少眠細(xì)嫩的手抓在手心細(xì)細(xì)摩挲,語氣里滿是篤定。
沈瀾洲卻沒有注意到,當(dāng)他抓住蘇少眠手的剎那,蘇少眠的手分明僵了片刻。
蘇少眠垂眼看著沈瀾洲纖長漂亮的手指,腦中卻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些別的畫面。
他的十指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一僵,然后近乎神經(jīng)質(zhì)地縮了縮。
只是很快蘇少眠就強硬地控制住了自己,用盡渾身的力氣讓自己的手指柔軟了下來。
兩廂變化間的時間太短。
當(dāng)時的沈瀾洲顯然沒有注意到。
沈瀾洲為何會這樣生性驕傲、不可一世?
大約是因為他真的是年少成名,從來他想要的一切,從沒有他得不到的。
也許也正因為如此,才會給眾人一種……他“生性涼薄”的感覺吧。
這樣的人也許只會當(dāng)有一日出現(xiàn)一樣自己無論怎樣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的時候,才會……剝落了這層不可一世的外衣吧。
愛情向來最是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