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息在深林中的鳥雀被腳步聲驚擾,撲棱棱的飛了起來。
趕了很遠的路才逃命至此的男人,被這忽然的聲響嚇到,抬起頭見漫天振翅的黑鴉,嚇的不敢再做停留,抓起放在地上的佩劍又往密林深處跑了起來。
他來了嗎,那個男人
在奔跑的時候,因為驚懼控制不住的回頭,身后明明什么也沒有,他卻總感覺有道孤魂如影隨形,只要他一停下來,迎接他的便是天下最快的劍。
在今天之前,他還是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劍俠,但是在今天之后,他注定只能做個連出劍都不敢的膽小鬼。
呼呼
猛烈跳動的心臟,恨不得從胸腔里蹦出來,每一次呼吸,都帶給喉嚨一陣仿佛被燒灼的痛。他很累,即使武功高強,在這樣如驚弓之鳥奔逃一天之后,也已經(jīng)有些力竭了。但他不敢停下來,因為那個人在身后。
他身后是穿透樹葉,落下來的影影綽綽的月光,像什么都沒有,但在那蒙著一層薄紗一樣的陰影中,卻像是蟄伏著一只窺伺的猛獸。
只要他停下來。
事實上他也只能停下來了。前面是絕路,從他腳下滾下去的石子,沿著陡峭的山壁掉到了看不見底的黑暗中。名震江湖的一代劍俠,站在山崖上,抓緊自己的佩劍,轉(zhuǎn)過頭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看著四周這里沒有遮擋的樹木,所以明亮的月光傾瀉而下,照的地上的巖石上像是結(jié)了一層冷霜一般。
逃掉了嗎
在僥幸還沒有完全生出來的時候,一道細微的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他看著那個追了他一天的青年,一只手提著一個包裹,包裹底部已經(jīng)完全被鮮血打濕,隨著他的走近的腳步,粘稠的血漿滴了一路。
在看到那個包裹的一瞬間,奔逃了一天的人,幾乎要崩潰的痛哭起來。那包裹里的是一個武功不分伯仲的劍俠,他一個月前,兩人相約今日比武,然而未曾分出勝負(fù),他的頭就叫一柄劍斬了下來。他親眼看著這一幕,就在那個瞬間,他的內(nèi)心被擊潰了。
“你是誰”
“為什么要這么做”
無論他怎么詢問,這個走近的人仍然不打算在他臨死之前給他解答。他已經(jīng)完全從樹林的陰影里走了出來,漆黑的發(fā),漆黑的眼,他右手的劍上,還有干涸的血漬。
他的每一步都加劇了這個可憐劍俠心中的恐懼,他終于放棄了,連反抗也不曾,丟掉自己引以為傲的劍,跪倒在了地上,“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比起這種時時被追逐的恐懼,他寧愿此刻死在這里。
在他跪倒在地之后,他看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雙黑色的靴子。靴子的緞面非常簡單,有一只金線繡的夜鴉,只是那夜鴉的羽翼不完整,乍一看像是沒有繡完,但仔細去看,卻見到那一塊是被一滴干涸的血所遮掩住。
抵在巖石上的劍,抬了起來。
“罹決。”
聽到這個名字,跪倒在地上的人猛地抬起頭來,原來是他。果然是他
在他最后的眼中,是湛湛的寒芒。倒在崖邊的身體骨碌碌的滾下了斷崖,收劍的青年,彎下腰將那顆新鮮的頭顱撿了起來。
江湖上有正道,有邪道,正道殺人講求恩怨了解,邪道殺人,即便只是憑興致而起,也總有一個由頭。要是連由頭也找不到,就放肆殺戮的人,別說正道不齒,連邪道也不敢招惹。
罹決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幾年前,還是江湖上一個組織里的殺手,后來有一天,他殺光組織的人逃了出來,從此一個人浪跡江湖。但他仍然在做著一個殺手該做的事。
他今天殺的人,不是為了求取錢財,也不是為了了解恩怨,而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唯一一個被他追殺,卻還活著的女人。那女人曾經(jīng)因為美艷名動江湖,卻在一紙通緝令下隱姓埋名。罹決愛慕她,至于為什么愛慕她,他自己也說不清。
也許是因為她美。
但后來江湖上他見到了比她更要美艷幾分的女人,手上的劍卻從來不會握不穩(wěn)。從來不會像那一夜,追殺她時,被她一個回眸,弄的抓不住手中的劍。
將手中提著的兩個包裹丟進竹屋外的井中,之前,這井還是一井,只是有一次,他在那井里打出一桶泛紅的血水時,這井就成了他處理東西的地方。在他用水缸里的水,搓洗手指上的污漬時,緊閉的竹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他的手指反射性的停頓了一下,回過頭,就看到那個身著白衣,仍舊不減艷色的女人,環(huán)著手臂站在竹屋門口。
清晨的陽光落在她身上,蒙著層光暈似的,美的如夢似幻,美的如同畫里的人。就如她的名字,明月惜一般的美。
“我明日就要搬走了。”這里是罹決的住處,她借住在這里,要走時,自然要和主人說一聲。
罹決嗯了一聲,將遲遲洗不干凈的手浸泡進了水缸中。
“罹決。”明月惜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早就走過,只是這個男人又追了過來,她不愿為旁人招來麻煩,才又跟著他回來了,“這一回,你別再跟著我了。”
從指縫里滲透的血,絲絲縷縷的在清澈的水中逸散開。
“為什么”他一直覺得為什么是最沒用的三個字。被他追殺的人,總要問他為什么。但是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呢。
但現(xiàn)在,他很想問一問,她為什么要走。
“我如今已經(jīng)二十一了。”在她認(rèn)識罹決的時候,她正要嫁人,只是她新婚的夫君,叫人下了通緝令,取了性命。罹決雖然為了保護她,叛逃出組織,但明月惜到現(xiàn)在也只能做到不恨他而已。
指縫里有搓洗不掉的血痂,就像人的另一層皮。
“二十一。”罹決喃喃。他實不知道,年紀(jì)代表著什么,即便她三十一,四十一,他也不在乎。
明月惜側(cè)過頭,這一年來,她多少知道罹決的心思,但她實在對這樣一個嗜殺的男子,生不出半分喜歡的感情來。她懼怕他,有如一年前被追殺的那一晚。
罹決的手,從水缸中抽了出來,他一雙手潔凈如初,只因為剛才大力的搓洗血垢,指關(guān)節(jié)有些泛紅而已。
“別再跟著我了。”明月惜幾乎已經(jīng)是懇求一般的口吻。
罹決動了動,他只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竹屋門口的女人,就跟著往后退了一步。等到他站定不動,明月惜才又雙肩顫抖的道,“我真的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罹決,你殺了我吧。”
罹決看著她大滴大滴的眼淚,珍珠一樣的從她的臉頰淌下來,然后一滴一滴的沿著下巴滴落下來。
“別跟著我了,求求你。要么就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