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妄之的下一步遲遲沒有落下,他低頭看到腰間阻攔自己的白絲,眼神中露出幾分驚奇之色。
很顯然,他沒想到余笙會動手,這個幾日以來始終看上去遲鈍、好騙,甚至有點傻的玉央子,竟然也會有態(tài)度認真強硬的時候。
更何況,是為了這種幼稚玩笑一般的酒席,誰又會為了玩笑一樣的鬧劇認真動手
若非他早就通過夢境確認過身份,他幾乎要認不出眼前之人就是當年的老者了,在親眼瞧見玉央子面對自己時的緊張、戒備之后,也曾經(jīng)生出過是否認錯了人的疑惑。
物是人非,他回到舊處,卻難以像另外兩人那樣,從眼前的一切尋回當初的影子,急躁感隨著時間發(fā)酵,又在離譜的酒席上爆發(fā)。
殷妄之感覺到了這股力道,是他不動幾分真格的,就無法掙脫的程度。
氣氛一度僵持,溫久眉頭緊皺,與旁邊的展笑天一樣,隨時準備動手,像是錯以為玉央子的這一舉動也是玩笑,生怕他鬼王惱羞成怒,大動干戈。
仿佛他才是那個惡人,下一刻就會以下犯上,而他們兩個乖徒兒,即將挺身而出,護在如那張臉一般弱小天真的師尊身前。
殷妄之沒有再往前走,抬起的一步緩緩收回,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余笙,不怒反笑,“你要我繼續(xù)喝酒”
他沒有動手,也沒有反擊、威脅、或是怒罵出聲,先是一聲輕笑,而后聽到余笙也帶著輕飄飄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說道,“吃飽喝足了,才好有精力在別處發(fā)泄不是”
然后輕笑化作了爽快地哈哈大笑,愣是沒帶著任何嘲諷、敵意,當真開懷。
在另外兩人或是驚訝或是不解的目光中,余笙收回拂塵,仿佛剛才只是弄灑了一杯酒般,重新坐下。
少年的臉龐上不留破綻,盡是與方才無異的簡單情緒,只剩下因為美食美酒而露出的贊嘆,因為有人陪著一同吃喝的滿足欣慰,仿佛眼前就只剩下這兩件簡單的事。
言笑之間,全無做過驚人之事的痕跡,也從未有過訝異神色。
殷妄之也回來坐下了,險些失控的心魔重新恢復穩(wěn)定,在溫久直愣愣盯著他,幾乎要懷疑他被奪舍之時,才不耐煩地回瞪了一眼。
一杯接著一杯,杯杯都敬酒給玉央子前輩,直到散了桌,視線都沒再從人身上離開過。
他是鬼王,說白了,去掉這個王的身份,不過是個厲害些的鬼魂。
一個與其它鬼又不相同,永遠都不會散去一切,回歸靈界,等待轉(zhuǎn)生的鬼。
同樣的,也沒有前世。從他記事起,就一直是鬼,不像其他鬼那樣,還有生前的經(jīng)歷、記憶。
殷妄之覺得,這就是他從來無法喝醉的原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酒,都只是因為對面坐著一個人,他的恩人、師尊、前輩,以及他的欲念。
可余笙是人。是人,就總有醉的時候。
酒桌散了,余笙喝得高興起來了,笑嘻嘻地拉攏徒弟們繼續(xù)相親相愛,請求溫久幫忙扶著展笑天回屋休息。
展笑天明確而堅定的拒絕,走了一條直線連帶前空翻以證明自己,才順利逃脫,溫久面色冷淡,似乎也懶得真去幫忙,便堅持要收拾桌子洗碗,忙碌了起來。
畢竟是靈體,表面上維持人形只有兩條手臂,實際上余笙一轉(zhuǎn)身,便能變形出八條,做事比誰都快。
余笙看起來就像是真喝多了,腳步虛浮,眼睛里也有點朦朧,順著圓滾滾的肚子出門,果然又瞧見殷妄之守在門外,擺了個最好看的姿勢,用最好看的角度側(cè)臉看人。
便打了個招呼,走到跟前。
他今天是真的高興,借著酒,借著胡鬧一通,總算發(fā)現(xiàn)自己的徒兒雖然看起來不一樣了,長大了,其實一點沒變。
性子該別扭的還是別扭,該內(nèi)斂多思的還是那么多思不斷。
以前他不敢管,也不能管,擔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恨不得完成任務之后,直接講自己的痕跡從主角們的生命里徹底抹去,畫一個比太陽還圓的句號。
如今系統(tǒng)說了,一切早已脫韁,再糟糕,也不會比眼前更糟了。
他可以管了,可以干涉,可以插手,甚至可以徹徹底底地參與進去,往壞了說,腳破罐破摔,往好了說,那就是破而后立
這感覺就像是小時候頭一次養(yǎng)了寵物,全部的心神和感情都傾注進去,然后爹媽說,不行的,你要放生,你不可以養(yǎng),于是忍痛送走。
幾年后,卻瞧見那寵物一身狼狽地爬回來了,耷拉著耳朵,淋了雨,一身泥濘,尾巴卻搖成了螺旋槳撲過來。
他有了最正當?shù)睦碛桑梢灾匦陆邮芩耍挥羞@樣才能給它治病,帶他洗澡,給他吃喝。
現(xiàn)在,這么可愛的狗狗,他有三個
還是全天下最牛逼的那種天狗
這種小心思,幾乎要超出苦中作樂的范圍,余笙小心藏好了,沒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連系統(tǒng)都不能給透露,在最初的驚慌之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余笙抿了抿嘴唇,覺得自己估計是這片土地上第一個會因為有人給自己掃墓、炸墓而感到開心的活人了。
還能怎么辦呢,也只有這樣樂觀積極心胸寬廣地生活態(tài)度才能繼續(xù)活下去這個樣子。
殷妄之手里還拿著一杯酒,見余笙一聲不吭走了過來,醉漢似的眼睛發(fā)直,只盯著自己手里的酒杯發(fā)呆,便向前送了送杯子,用動作試探了一下,以為余笙是還沒喝過癮。
若是不夠的話,大不了把自己這杯也給他便是。
殷妄之身為鬼王,架子是有的,氣勢威嚴也有,若是常人看到他將自己的酒杯拱手讓人,大約會驚掉下巴。
不排除也有那么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思,想看看玉央子驚訝的模樣。
畢竟就連剛才他沒動手,反而笑著坐回去繼續(xù)喝酒,都沒能讓玉央子真的驚訝出來。似乎有關他的一切,到了玉央子這里,都會打個折扣,或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想人緊張的時候緊張,想他驚訝一下的時候,反而淡定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