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大雨若傾盆而下,烏云翻滾,鉛塊似的層層密布,天光盡數(shù)被遮蔽,明亮的白晝驟成了厚沉黑夜。
地上躺著一具涼透了的尸體,胸口被劍貫穿,血液暈染了半身,兩只眼睛死死地睜得很大,死不瞑目。
狂風暴雨中白黎軒挺直脊背站立著,看上去卻比一個枯瘦老人還要脆弱不堪。
而此時,太和宗諸位師兄弟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憧憬仰慕。
他們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只骯臟齷齪的過街老鼠,在看一個窮兇極惡的大魔頭
死了的人是聶生。
畫面轉(zhuǎn)自半個月前。
薛家村是一個平凡的小山村,卻不幸在年關(guān)將近遭一魔修殘忍屠戮,剛巧天樞長老有事出山撞見了,便順手將那魔修斬于手下。
只可惜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薛家村總數(shù)三十六戶人家,無一幸免,全部遇難。
天樞長老殺死魔修后,便讓隨行的白黎軒對其封魂滅魄,言是對白黎軒心性的歷練。
白黎軒見過薛家村的慘狀,對這魔修早已失去了憐憫心,也對天樞長老的話不疑有他。
封印完成后,白黎軒便隨天樞長老一塊回了太和宗。
至于薛家村之后如何了,因為魔修的魂魄已經(jīng)封印,那里也成了空無一人的死地,白黎軒便沒有再進行留意。
此次再去薛家村,天樞長老吩咐給白黎軒的任務(wù)便是讓他超度薛家村枉死的冤魂。
唯一不解的地方,便是天樞長老安排聶生與他同行。
白黎軒對聶生的印象不深,只記得這個師弟平日里便陰沉著一張臉,似乎有些孤僻,不愿出現(xiàn)于人前。
不過天樞長老言道聶生度化冤魂的法術(shù)習得很好,白黎軒也沒怎么懷疑,遵命應(yīng)下了。
雖說在見面的時候白黎軒便覺察了,自己的這個師弟可能不怎么喜歡或許說是厭惡自己,但他見慣了旁人對他莫名其妙的惡意妒意,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決定順其自然。
畢竟聶生還是他的師弟。
只不過該有的警惕心,白黎軒同樣也不會少。
而在前往薛家村的一路上,白黎軒還是一如既往的倒霉。
他與聶生打坐休息,選的同一個地方,相距不過一米遠,旁邊吃草的牛群突然發(fā)瘋,卻只追著他一個人跑。
本來不想在凡世暴露身份,白黎軒此番卻只能無奈躲上了天,驚得來道歉的牧牛郎跪地大呼神仙。
在他落地之后,其他瞧見這一幕的農(nóng)人也帶著一臉崇敬跑來了。
白黎軒“”
他幾次下山都是與師父天樞長老一塊,每當斬妖除魔,恢復(fù)一方治安,旁人要表示感激和感謝自是有他師父天樞長老,他只需站在后面充當一支不會說話的木樁子。
這還是白黎軒第一次獨自直面人們的熱情。
對天性淳樸的人一向沒什么抵抗力,白黎軒一身不近人情的冷氣放不出來,導(dǎo)致最后被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問話更讓他有了一種無所適從的緊迫感。
旁邊幾個小男娃還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泡更是糊了他一褲子。
白黎軒“”
最終白黎軒強硬地拖著一臉看好戲的聶生落荒而逃。
好玩的是白黎軒跑的時候依舊是面無表情著一張臉。
聶生由此更加肯定了白黎軒的孤高輕傲,也只有江奕才知道,對方是因為不知道怎么反應(yīng),緊張得整張臉都僵住了。
看著著實有趣。
但一想起白黎軒接下來會遇到的事,江奕本是上揚的嘴角又漸漸地消了下去。
來到靈修在塵世間隱藏開辦的飯店,碰巧今日客流較大,只剩下了一個單間,當然掌柜的也給出了建議,馬廄同樣可以睡人,不過現(xiàn)在騰不開人手,無法清理,只能請他們將就一晚。
白黎軒與聶生視線相對,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嘴角抽搐,選擇了妥協(xié)。
晚間,侍女送來了茶水,白黎軒正巧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端起來,剛準備喝,突然瞄見在燈光映襯下,杯底有什么東西在閃閃發(fā)光。
他用靈力將其挑出,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三根釘子,頂端還被打磨得異常尖銳。
白黎軒“”
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之后聶生抓著這個茬去找掌柜的理論,成功說服掌柜的為他們騰出了一間主臥做客房,于是聶生心滿意足地搬出去了,白黎軒也松了一口氣。
可以沐浴了。
雖然用法術(shù)清洗了褲子,但一想到這上面沾染了什么,白黎軒還是時時刻刻忍不住地覺得,皮膚有些許發(fā)癢。
接著脫下外衫、里杉,然后是外褲,褻
修長手指停滯在褻衣上,白黎軒想到了好似隨時都會在他身邊的江奕。
轉(zhuǎn)瞬又想起來,自他下山以后,江奕似乎就沒再出現(xiàn)過了。
若是前幾天,哪怕他被突然冒出來的地鼠絆了一下,江奕也會出手,將促然止步、踉蹌將要跌倒的他溫柔扶住。
是有事沒有與他一同下山,還是無法離開太和宗,亦或是見他的霉運太過離譜好笑,單純不想再幫他了
諸多猜測一閃而過,白黎軒微微抿唇,將那幾分悵然壓回了內(nèi)心深處。
不過數(shù)日,白黎軒兩人便抵達了薛家村。
聶生道“我修為低下,還請師兄幫忙先行探路。”
白黎軒頷首。
江奕負著飄在半空中,靜看著白黎軒抬步走向天樞長老事先設(shè)下的禁制屏障。
他默算著,大概還有幾秒鐘,白黎軒的世界觀將會被顛覆。
就和劇本中描述的一樣,白黎軒在踏入屏障內(nèi)的下一刻便愣住了。
只因為他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被他封魂滅魄的魔修此時不僅活得好好的,甚至還憑借著薛家村村人枉死的怨氣修為大漲
從外面看,有天樞長老事先施下的法術(shù)做掩飾,薛家村的藍天白云也與平常的藍天白云無甚差別,哪知道進來會是如此暗無天日,魔氣滔天。
怎么會
看著眼前被肆意破壞掉的村莊房屋,白黎軒握緊手中劍,下意識自問,難不成是當日設(shè)下的封印法陣出現(xiàn)了差錯
可那分明是師父一步一步指點他完成的
等一下,師父
白黎軒立時回想起了天樞長老當日所說的話。
說是這魔修著實厲害,死亡后引來魔氣動蕩,得好好消磨一段時間,這才讓白黎軒不急著理會,先去參加宗門內(nèi)比,等內(nèi)比結(jié)束了之后,再來當做歷練好好處理。
對方為他解惑時的神情尚且歷歷在目,但仔細一想,就算魔氣動蕩,度化村民的冤魂又何須等到今日
這話里分明還有許多不切實的地方,白黎軒越回想便是越發(fā)茫然。
他不是蠢人。
只是不敢置信。
那可是教他養(yǎng)他、看著他長大成人的師父
但如今又為何要欺騙他
欺騙他的意義又是什么
聶生便是選在此刻對白黎軒突然出手。
白黎軒一路心存戒備,唯獨沒有料到會在進入薛家村后被打擊得心神劇震,幸虧反應(yīng)及時,轉(zhuǎn)身抬劍,擋住了聶生的攻擊。
但他們這邊鬧出的動靜同時也引來了魔修的注意。
魔修被人困住神魂,于此處拔苗助長般地強行提升修為,神識早已混沌不清,如今也只記得兩個人。
一是將他殺死的天樞長老。
二就是設(shè)下法陣,讓他經(jīng)歷了如此痛楚的白黎軒
對無力計較前因后果的他而言,魔修對白黎軒的恨意比對前者更甚。
他猙獰著臉孔,朝著白黎軒撲殺過來,白黎軒本是要對聶生進行質(zhì)問,見狀只好回招抵擋。
魔修報復(fù)的招式簡直不要命也要啃下他一塊肉,白黎軒抵抗得十分艱難,聶生無法插手,怕引起魔修對他的注意,放棄白黎軒來攻擊他。
但聶生同樣想到了用言語來讓白黎軒分神。
聶生告訴他你只是卑劣的魔修之子,占著天樞峰首席大弟子的身份,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正道翹楚
聶生斥責他師父當年只是憐你身世可憐,這才將你抱回來教養(yǎng),但你居然膽敢勾搭魔修,意圖染指太和宗,枉顧師父一番心意
聶生譏諷他師父現(xiàn)已對你失望至極,但好歹也算師徒一場,不忍親手結(jié)果你,讓你死在這,是給你留下的最后一點體面,對外只稱大師兄你在外遭遇不測,你仍舊還是太和宗天樞峰威風凜凜的大師兄
白黎軒受了傷,意識已經(jīng)有點不清醒了。
這短短小半個時辰發(fā)生的事,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而聶生說的這些話,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合成一句后進入耳朵里,又讓他茫然。
讓聶生始料未及的是,白黎軒被他刺激之后爆發(fā)出來的實力竟是如此強悍,全力一劍就將元嬰期的魔修擊退了十幾步,又反手給予了他狠狠一擊。
聶生似是得到了什么法寶,受白黎軒當胸一擊也只是面色微白,急忙倉皇逃走了。
白黎軒又與魔修拼殺了數(shù)十個時辰,終于從薛家村脫困。
他持著沾血的劍,拖著重傷的身體,赴往太和宗。
只為與他師父天樞長老問個清楚
以白黎軒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只能御劍堅持到太和宗主峰山腳。
他仰頭,看著高聳入云的山峰,走上了弟子入門前必要攀上的登天路。
與魔修打斗的傷只被他用繃帶簡單包扎了一下,還未敷藥,雖說金丹修士恢復(fù)能力極快,但如此連番折騰,不一會白黎軒的幾處傷口便再次開裂。
身著的天樞峰弟子云袍白衫,硬生生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衣。
一路上沒有看到其他宗門弟子,若是遇上了,或許白黎軒還能得到一些幫助。
只是白黎軒如今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想這些。
天上突然雷鳴作響,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濕了白黎軒的鬢發(fā),暈開衣服上的血跡,染了一地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