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范校長我記住了”趙麗芳拿出包里的鋼筆,在范校長辦公桌上抽了一張紙,寫下了自己的地址,就是家屬院的收發(fā)室。
李衛(wèi)革站在一邊,看著趙麗芳寫的字,臉色更臭了。
范校長倒是對著這行字點了點頭,笑著問“這字,也是你們村里的老人教的”
“掃盲班學的,大家都夸我學得快呢。”趙麗芳故意驕傲地挺了挺胸,“以前在路邊撿了不知道誰扔的字帖,我反正無聊,就跟著描,就跟描花樣子一樣,很簡單嘛。”
范校長“哦”了一聲,盯著那一行字,笑瞇瞇地說“那你們村兒還真是藏龍臥虎呀。”
趙麗芳見事情已經(jīng)辦完,時間也不早了,急著去趕六點半的末班車,就跟范校長道別,謝了韓軒陽,匆忙離開了學校。
她一走,沒有了監(jiān)視目標,李衛(wèi)革也走了。
范校長看著趙麗芳苗條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回頭問韓軒陽“你跟人家熟嗎就那么賣力地敲邊鼓”語氣比有人在的時候更加親近。
“不算熟,第二次見面。”韓軒陽坦白。
“那你想干什么”范校長指著他,“我警告你,可不要犯錯誤。”
“永勝哥,你想哪兒去了”韓軒陽無奈地搖頭,“我就是看她一個人在這廠區(qū)里東找西問,可憐的很。她愛人的同事跟我是不錯的朋友,托我有事幫一把,我就順便幫個忙而已。”
“這世道,女人活著多艱難。”他喃喃說。
范永勝糾正他“這世道,每個人活得都艱難”看他的樣子,范永勝就猜到,他想起了誰。
要是沒有這場運動,韓軒陽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哪里會每天弄得一身泥水開著個破拖拉機滿山滿地跑著吃苦
他的老師、韓軒陽的父親那樣的藝術家,哪里會在冰天雪地的農(nóng)場里挖地開荒,連頓飯都吃不飽
就這個小趙趙麗芳,一看那氣質(zhì)就不是普通農(nóng)村婦女,果然彈琴跳舞寫字都很有功底,可是她卻根本不敢說出根腳,只能把什么都推到村里老農(nóng)的身上,又何嘗不是時代使然其中緣由,不需要她多說,作為過來人的范永勝都能猜到。
要不是電廠自成體系,領導強硬,他也不見得就敢選用這樣一個音樂教師。
“我可跟你說,我看中也不一定就能通過,都要服從組織決定,尤其政審這一關,我是幫不上的。”
“永勝哥,說了我只是順便幫忙介紹一下,最后結果我也管不了。”
他們感慨的時候,趙麗芳已經(jīng)一路小跑到了公交站,趕上了最后一班車,并且好運地得到了一個座位。
最后一班車上大半都是下班后趕回縣城的電廠職工,座位緊俏得很。
趙麗芳在心中檢查自己今天在電廠的經(jīng)歷和言行。
今天其實是有點冒險了,連介紹信也沒開,如果沒有碰到韓軒陽,她這一趟就是白跑。不過,在感激韓軒陽熱心幫助的同時,趙麗芳也頗有點無語。
她聽說子弟小學缺少音樂教師時,是有意透露了一點自己的特長,但是她的原話是“我喜歡音樂。小時候在村里就彈過琴,還喜歡跳舞,喜歡畫畫。我上過掃盲班,老師說我學得很快,字寫得也好看。不知道能不能去子弟小學當教師。”
可是到了韓軒陽的嘴里,就變成了她“多才多藝”,什么都很厲害一樣雖然事實上她確實是這樣,可是韓軒陽其實根本不知道啊。他可能是好心,不過也把趙麗芳嚇了一跳,生怕他作為男主也有什么特異功能,能一下子看穿她的真實身份和技能。
趙麗芳之所以冒險把自己的技能暴露出來,是想著只要她被錄用,就會有一些認識她的人對此產(chǎn)生疑問。與其到了那個時候,被那些人在私下里亂猜,不知道得出什么亂七八糟的結論,倒不如她事先自己主動放出風聲,把輿論控制在安全的范圍內(nèi)。
她的那些解釋當然經(jīng)不起認真的調(diào)查,雖然她用作借口的都是已經(jīng)過世的人,但只要認真查下去,總會有人知道實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在乎的并不是事實的真相,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事情的獵奇性。他們關注某件不尋常的事情,為的只是在茶余飯后增添一點談資,而不是真的去探尋這件事情發(fā)生的緣由。
趙麗芳相信,只要她給出的這些理由傳播開來,那些認識她的人談起她當了老師的事情,大部分就是這樣
“你知道嗎后山村那個寡婦,后來她愛人又活著回來的那個女人,現(xiàn)在當了電廠的老師了”
“一個農(nóng)村婦女還能當老師我才不信。”
“我騙你干什么我娘家表妹的愛人的表姑家的外甥在電廠上班,他告訴我的。你知道她怎么當上老師的嗎”
“怎么當上的”
“聽說啊,那個女人從小就聰明,跟村里那些老農(nóng)民學了手藝。一個吹嗩吶的教她拉琴,誰知道人家就靠這一手,當上了老師”
“我也聽說過,說她嫁人后上了掃盲班,認字寫字可快了,那個知青都說,要是讓她從小上學,說不定早就成了大學生了。”
最惡劣的不過是擺出一副看透世情的樣子,說趙麗芳長得漂亮,說她愛人現(xiàn)在當了大官,憑著臉或者憑著關系,占了這么個好崗位,故意在外面散播消息,說她會這個會那個來掩蓋這種交易。
可是又有誰會腦洞大開,犀利地指出“你們都說錯了趙麗芳根本就是換了一個靈魂”
且不說絕大部分人想不到,就算是有人懷疑,他敢說出來,恐怕被批斗的就是他自己吧牛鬼蛇神全都被打倒在地,唯物主義才是唯一解釋世界的真理
除了殷秀成。
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殷秀成的妻子,殷秀成的工作又是刑偵,她呆在他身邊,就像是老鼠睡在貓床邊一樣,每天都在擔心。
現(xiàn)在好了,范校長已經(jīng)流露出錄用她的意思,她只要回去把介紹信什么的辦好,成功入職,就邁出了離開大反派的第一步
即使是公交車猛烈的顛簸差點把她扔起來,也沒有影響趙麗芳的心情。
等到丁零當啷的聲音慢慢消失,客車終于駛進了終點站。趙麗芳跟著腳步匆匆的人流,走出了汽車站。
人們向著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不知道為什么,趙麗芳猛然抬頭,看向了車站門口路燈下。
在那里,停著一輛汽車,一個男人靠著車頭背光站著,一點紅光在空中明明滅滅。
看見趙麗芳停下腳步,男人起身,大步朝她走了過來。